处理完河豚小妖阿豚的“偷渡”事宜,当铺内还残留着一丝水汽与惊悸。
那张以未来半数妖力为抵押的“水纹妖契”被收入“债”字柜深处,与诸多类似的承诺和代价并列,沉甸甸地昭示着生存的艰辛。
胡离将那锅星光安神粥分食殆尽,连灶王爷都难得地从他的“万家灶”App后台显化出一缕分身,咂摸着嘴表示“这星辰味儿,够劲,就是有点塞牙”。
当铺内气氛稍缓,苏挽也敢从净瓶里探出大半个身子,小口啜饮着带星屑的粥水。
就在这片刻安宁中,柜台一角,那枚许久未曾有动静的、来自鬼市主墨幽消散后留下的幽冥寒铁残片(虽已化为飞灰,但残留一丝极微弱的气息),忽然无声地闪烁了一下,如同暗夜中一颗冰冷遥远的星辰眨了下眼睛。
紧接着,一股极其奇异的气息,如同被这闪烁所吸引,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当铺。
这气息并非阴间的鬼气,也非人间的烟火气,更非纯粹的仙灵之气。它是一种…混合体。有仙葩的异香,却混杂着陈年墨锭的冷冽;有琼浆玉液的甘醇,又纠缠着一丝不可言说的、禁忌的腥甜;有云端丝竹的缥缈,底层却滚动着压抑的、仿佛无数人窃窃私语的喧嚣。华丽,神秘,却又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堕落感与刺激感。
一个身影,随着这股气息,悄然出现在柜台前。
他穿着一身料子极好、却故意做旧、沾染了不明污渍的云纹锦袍,腰间挂着的不是玉佩,而是一串用褪色红绳系着的、磨损严重的骰子。面容俊朗,却带着一种纵欲过度的苍白与疲惫,眼底下有浓重的青黑,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闪烁着一种病态的亢奋与神经质的敏锐。
他周身仙光黯淡,甚至有些紊乱,仿佛根基受损,但残存的力量层次显示,他绝非普通仙官。
“啧…‘活人回避’?有意思…”他打量着当铺招牌,嘴角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带着浓浓倦意的笑,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喝了太多烈酒,“没想到下面还有这么个…清静又不清静的地儿。比上面那些假模假式的殿宇楼台有趣多了。”
他的目光扫过多宝阁上的种种执念物,尤其在几件蕴含强烈情感波动的物品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兴趣。
“阁下是?”我平静开口,心渊鉴微光流转,映照出对方身上浓郁的酒气、残留的丹药异味、以及一种…被天条所严禁的“凡尘浊气”的污染痕迹。这是一位堕了品级、甚至可能正在被调查的天人。
“无名小卒,不足挂齿。”他摆摆手,懒洋洋地靠在柜台上,从袖中摸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小葫芦,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口,里面流淌的液体竟是诡异的墨蓝色,散发着令人头晕目眩的异香,“刚从‘墟市’出来,淘换到点好东西…顺道,感受到点有趣的气息,就下来逛逛。”
“墟市?”胡离好奇地歪头。
“哦?你们不知道?”天人挑眉,露出一个“你们真是孤陋寡闻”的表情,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炫耀与神秘,“‘天界鬼市’呗!不在三十六天记录里,不在七十二地管辖下…三不管地带!真正的好地方!”
他凑近一些,身上的气息更加复杂:“那地方…只有手持‘引路尘’、且‘心有不甘’的天人才能找到…里面…嘿嘿…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换不到!”
“有倒卖下界贡品中饱私囊的;有私下交易禁术玉简的;有售卖‘凡尘体验’——让你附身凡人片刻,尝尝七情六欲滋味的;甚至…还有私下贩卖‘贬谪名额’的!刺激!太刺激了!”他越说越兴奋,眼中病态的亮光更盛。
我心下了然。这是天界的黑市,是光鲜秩序下的阴影,是某些天人宣泄压抑、寻求刺激、甚至进行非法交易的场所。
“所以,阁下光临敝铺,所谓何事?”我将话题拉回。
“哦,对。”他拍了拍额头,又灌了一口墨蓝色液体,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片薄如蝉翼、通体漆黑、却闪烁着无数细碎星芒的羽毛。羽毛散发着一种极其古老、纯净的星辰之力,但其边缘却缠绕着一丝不祥的、吞噬一切的虚无气息。
“这是…‘暗鸦’的领羽…”天人舔了舔嘴唇,眼神复杂,既有贪婪又有恐惧,“我在鬼市边缘,从一个快消散的‘古仙残魂’手里赢…呃,换来的。据说来自‘永夜边缘’,能吞噬光影,穿梭某些屏障…但带着它,总做噩梦,梦见自己被无尽的黑暗同化…心神不宁,修为都跌了…”
他脸上露出挣扎:“我想典当它!这玩意儿太邪门!但我又舍不得它蕴含的力量…你们这儿,有没有…‘暂时寄存’的服务?或者…能帮我‘驯服’它?代价好说!我刚在鬼市赢了不少‘逍遥散’和‘尘缘露’!”
他所谓的“赢”,恐怕手段并不光彩。而那“暗鸦领羽”,确是极其罕见且危险之物,其蕴含的“永夜”法则碎片,与心渊鉴的“镜渊”之力甚至有一丝微妙的共鸣。
我看着他那副沉溺于刺激又无法承受后果的样子,摇了摇头:“此物危险,非你所能驾驭。强行驯服,恐反遭其噬。典当于此,是为上策。至于代价…”
我目光扫过他周身紊乱的气息和那装满不明液体的小葫芦:“你需典当的,是你在那‘鬼市’中沾染的三成‘浊气’与‘癔念’。我可为你剥离净化,助你稳住根基,免于彻底堕落。这片羽毛,便留于此地。”
天人闻言,脸色变幻不定,显然对那鬼市的“乐趣”仍念念不舍。但感受到羽毛上再次传来的冰冷吞噬感,他打了个寒颤,最终一咬牙:“…成交!那鬼地方…最近是有点邪门…总遇到怪事…清掉点浊气也好!”
我取出一只特制的、能吸纳净化负面气息的“琉璃净瓶”,以和光剪为引,小心地从他仙源中抽离出那些混杂着贪婪、癫狂、恐惧的浊气与癔念。过程有些痛苦,他脸色更白了几分,但完成后,眼神中的浑浊与亢奋却消退了不少,多了几分清明与后怕。
我将那片危险的暗鸦领羽收入一个布满封印的玉盒,与那幽冥寒铁残片放在了一起。两者之间似乎产生了极微弱的吸引力。
天人感受着体内久违的平稳仙力,长舒一口气,却又有些怅然若失,仿佛戒断了某种瘾症。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将小葫芦塞回袖中:“行了…谢了…下次去鬼市淘到好货,再来找你们…”
说完,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略显暗淡的流光,穿透屋顶,消失不见,返回他那光鲜又腐朽的天上世界去了。
当铺内,那奇异而堕落的“天界鬼市”气息渐渐散去。
胡离皱着小鼻子:“什么鬼市…听着就乱糟糟的…那天人身上的味道好怪!”
苏挽小声道:“…有点害怕…”
我看着那封印着暗鸦领羽的玉盒。天界鬼市…看来,即便是九霄云外,也并非一片净土。欲望与阴影,无处不在。
或许有一天,当铺的客人名录里,会增添更多来自那“墟市”的、带着秘密与禁忌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