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海滩上,潮水刚刚退去,湿润的沙滩上留下蜿蜒的暗痕,像是谁在夜里匆匆走过,又匆匆离去。
我蹲下身,指尖轻轻拨开一簇被海水冲上岸的海藻,忽然,三颗莹润如月、泛着微光的珍珠映入眼帘。
它们静静地躺在沙粒之间,表面光滑如镜,内部却仿佛有水汽在缓缓流动,像是被封印的月光,又像是未落下的眼泪。
“鲛人泪?”胡离凑过来,狐耳微微抖动,“真的假的?这玩意儿不是传说吗?”
苏挽也从净瓶里探出头来,小脸微红:“……好漂亮。”
我伸手拾起其中一颗,入手微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湿润感,仿佛它本就不该属于陆地。
心渊鉴微微发热,镜光扫过珍珠,刹那间,我仿佛听到了海浪的呜咽,以及……一声极轻的、带着哭腔的叹息。
“它们……有执念。”我低声道。
顺着潮汐的痕迹,我沿着海岸线一路探寻,最终在一处被海浪常年冲刷的礁石群附近,听到了歌声。
那不是人类的歌声。
它空灵、悠远,带着海水特有的回音,像是有人在很远的地方歌唱,又像是……直接在灵魂深处回响。
我循声而去,拨开一丛海藻,眼前的景象让我呼吸一滞——
一位鲛人,正蜷缩在礁石上。
她有着海藻般的长发,月光般的鳞片在晨光中泛着银蓝色的微光,下半身是一条修长的鱼尾,尾鳍边缘还挂着几缕未干的海水。她低垂着头,纤细的手指捧着一颗尚未完全凝结的珍珠,眼泪正从她眼角滑落,滴入掌心,而那颗珍珠,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愈发莹润通透。
她……正在泣珠。
“……你来了。”她没有抬头,只是轻声说道,嗓音像是被海水浸泡过的丝绸,柔软却带着破碎的哀伤。
我缓步走近,站在礁石边缘,没有贸然靠近。
“这些珍珠……是你的?”我指着她掌心的泪珠,以及沙滩上那三颗已经凝结的鲛人泪。
她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摩挲着那颗未成形的珍珠,泪水不断滑落,却不再凝结,像是……她已经流干了所有悲伤。
“他……骗了我。”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她叫璃月,是南海深处一位年轻的鲛人。
几百年前,她遇见了一位迷航的渔夫。
“他说,我的歌声比海风更温柔,我的鳞片比月光更闪耀。”璃月的指尖轻轻划过自己的鱼尾,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他说,愿意放弃陆地,永远留在海底,陪我看珊瑚花开。”
鲛人是最容易相信美好的种族。璃月相信了他。
她偷偷拔下自己最珍贵的鳞片,为他制作避水珠,让他能在海底自由呼吸。她带他去看海底的星辰(发光的珊瑚与水母),带他听潮汐的乐章,甚至……她开始学习人类的文字,只为了能和他一起看陆地上的诗集。
可人类终究是人类。
“后来,他厌倦了。”璃月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他说,海底太黑了,太冷了,他想念陆地的阳光,想念人类的酒馆,想念……他能理解的‘正常生活’。”
“他偷走了我所有的珍珠——那是我几百年来,一滴一滴,用眼泪换来的。”她抬起头,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却不再落下,“他说,那些珍珠在人类世界里,能换来无数的黄金与赞美。”
“他走的那天,我站在礁石上,唱了一夜的歌。”
“第二天,潮水带来了这三颗珍珠。”她指了指沙滩上那三颗莹润的珍珠,“……还有更多,沉在海底。”
“你想要什么?”我轻声问。
璃月沉默了一会儿,指尖轻轻摩挲着那颗未成形的珍珠。
“我……不知道。”她低声道,“我只想……问他,为什么?”
“可他已经不会回答了。”
我看着她,忽然明白——她典当的,不是珍珠,不是眼泪,而是那颗被撕碎的信任,以及……一个永远得不到答案的疑问。
“如果你愿意,”我伸手,指尖轻轻点在那颗未成形的珍珠上,“我可以帮你,把这份悲伤……暂时寄存。”
“你不必忘记他,但你可以……不再为他流泪。”
璃月抬起头,泪水终于滑落,却不再凝结成珠。
她轻轻点头。
我以和光剪为引,剪下一缕温柔的月光,缠绕在那颗珍珠上,将其中最尖锐的痛苦与绝望,温柔地剥离。
珍珠的光芒,渐渐变得柔和。
璃月闭上眼睛,长发在海风中轻轻飘动,像是终于卸下了某种沉重的枷锁。
“谢谢。”她轻声说。
当我回到当铺时,贝母匣里,静静躺着那三颗鲛人泪。
它们不再冰冷,也不再哀伤。
胡离好奇地戳了戳其中一颗,嘟囔道:“……所以,鲛人姑娘后来怎么样了?”
“她还在唱歌。”我合上匣子,“只是……不再为背叛者而唱了。”
苏挽轻轻“嗯”了一声,似乎从珍珠里,感受到了一种平静的悲伤。
而窗外,海风依旧,潮汐依旧。
或许有一天,璃月会再次遇见一个愿意相信的旅人。
又或许,她再也不会相信了。
但至少,她不再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