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地点,够别致。”梵宇的声音带着金属质感的冷静,从通讯器光幕中传出。她虚拟的身影悬浮在控制室中央,手指在无形的操作界面上快速划动。一副巨大的全息地图瞬间铺开在众人面前,取代了赖大师消散的光影。
地图斑驳陆离,由无数碎片化的旧世界残片拼凑而成,闪烁着不同颜色的标记点。代表地面幸存者的小型营地和物资点散落各处,如同微弱的萤火;而一个醒目的金色光点,在北方极远处缓缓移动,逍遥指尖正点在那里。
“塔尔塔洛斯,”他声音不高,却有穿透尘埃的力量,像是宣布一个亘古的存在,“是我安排的最后一环。”他手指划过一条曲折的虚线,从他们所在的久川废墟,延伸向南方黄沙漫天的地带,“我和月魁去。”语气落定,不容置辩。上面的玛娜初体半个大脑还未消亡,这代表着玛娜生态并未完全消灭。而新世界的完整需要最后一块拼图,这是无人能够替代的旅程。
蕾蕾深吸一口气,强压住翻涌的情绪,看向逍遥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注意安全。”
“放心吧,大家会守护好这里的。”白月天大大咧咧地插话,顺手揉了把诗蕾的头发,把她梳理整齐的发型瞬间弄乱,换来诗蕾气鼓鼓的一瞥。他转头看向逍遥,收起那副嬉皮笑脸,眼神里是多年默契沉淀下的信任,“不过话又说回来,就你俩?真当自己是神仙眷侣刀枪不入了?带上我呗!”他拍着胸脯,试图冲淡那份凝重。
逍遥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深处带着洞悉一切的平静。白月天夸张的表情慢慢垮下来,最终无奈地挠了挠头:“得得得,我懂!总得有人守家,对吧?”他认命似的耸耸肩,目光投向全息地图上代表绿洲科技园区旧址的红色标记点,“梵大美女,通讯这摊子事儿,可别指望我一个人搞定啊!你那堆宝贝疙瘩,我拆了倒是好说,装回去可够呛!”
“不需要你安装,月天。”梵宇的虚拟影像微微前倾,手指放大绿洲废墟区域,精准地标出几个闪烁的蓝点,“动力核心受损82%,主阵列天线塌了。但地下三号、七号、十一号备用能源节点,理论上保留着17%的可用功率,如果我们能重建一个临时天线的反射矩阵。”她的目光转向白月天,“你的任务是‘拆’,拆出旧高塔上所有能用的定向增益器,还有那些没被中子羽流彻底熔毁的超导线圈。暴力拆解是你的专长,精准拆解,需要指导。”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实验步骤。
“喂喂!什么叫暴力拆解是专长…”白月天抗议的声音被梵宇直接无视。
“矩阵的设计和远程组装调试,我来负责。”梵宇的视线转向诗蕾,还有一直踮着脚好奇看着全息地图的习潼,“诗蕾首席,我需要你。”
诗蕾立刻挺直了背脊,属于首席科学家的锐利和沉稳瞬间取代了刚才的忧心:“你说。”
“双月。”梵宇的虚拟手指点上悬浮在苍穹模型中的光点,一银白,一幽暗,“它们不只是天空的装饰。它们是规则调节阀,理论上是这样。但它们具体的状态参数、运行轨迹、能量波动模式…我需要实时、精确的数据流。这关系到整个新生态的稳定评估,也可能影响逍遥他们追踪灯塔的路径规划。”
诗蕾的眼神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星辰。她立刻从随身携带的折叠工具包里翻出一个巴掌大的多面体仪器,手指飞快地在上面操作起来,思路清晰无比:“明白!就地建立观测站,利用始源地玛娜之花的稳定生物场作为校准基点!它本身就是旧规则的结晶,是最好的参照物。基础设备我带了,但需要高灵敏度的相位感应器阵列…”她目光灼灼地看向梵宇。
“绿洲废墟,地下十七层,电磁隔离室三号库。”梵宇精准地给出了坐标,“理论上应该还有三套未开封的‘深空之眼’原型机。它们的设计初衷是捕捉宇宙背景辐射中的幽灵粒子,现在用来解析双月频谱,参数适配度达到91%。”
“太好了!”诗蕾几乎要跳起来,她一把拉住旁边还在仰头研究全息月轨的习潼,“习潼!来帮忙!你对规则层面的‘感觉’说不定比仪器还敏锐!”
习潼眨了眨异色瞳,左金右银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用力点头:“好呀!看星星什么的,最喜欢了!”
斯康德尔低沉浑厚的声音打破了技术探讨的嗡嗡声,带着一种经历过无数废墟重建的沉稳:“地面营地,我会照看。”他粗壮的手指在全息地图上点出几个较大的幸存者聚集点,“食物、净水、基础药品…缺口很大,但能想办法。那些散落的工程机械,修一修还能动。”他目光扫过白月魁和逍遥,“你们回来时,我保证这里还有人烟,有热乎饭吃。”
“还有,”白月魁突然开口,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斯康德尔和妹妹诗蕾,最终又落回逍遥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志,“看好我哥。他要是为了拆什么‘宝贝线圈’,”她微微眯起眼,声音冷冽,“或者让诗蕾饿瘦了,我回来就用阿赖耶识给他理个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新发型。”刀柄在她手中微微转动。
白月天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桀骜不驯的短发,表情瞬间垮掉:“喂!月魁!亲妹啊!我…”
“成交。”斯康德尔言简意赅,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算是应下了这份带着威胁的嘱托。这粗豪的汉子,竟也成了这新世界家园的基石一角。
控制塔顶的阳台,风比室内更加凛冽,带着复苏大地的清新草木气息和远方海水的微咸。钢铁栏杆锈迹斑斑,冰冷坚硬,诗蕾却紧紧抓着它,仿佛那是唯一的支撑。夕阳熔金,将她和逍遥的影子长长地拖在身后,也映亮了她眼中欲坠未坠的水光。
“哥,”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颤,努力想维持平稳,“找到他们…之后呢?那些人…还会回到地面吗?”问的是灯塔上可能的生者,眼神深处却藏着对兄长孤身涉险的千言万语。新世界刚刚诞生,她惧怕再次失去这失而复得的亲人。
逍遥没有立刻回答。他倚着冰冷的栏杆,侧脸浸在夕阳的余晖里,沾着机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栏杆的锈迹上摩挲。远处,始源地那株巨大的玛娜之花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半透明的花瓣如燃烧的晚霞。
“蕾蕾,”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似乎穿透了呼啸的风声,“还记得小时候,我总说想置身事外,但目前看来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不得不如此了。”
诗蕾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那时候觉得,置身事外多好啊,快意恩仇,无牵无挂。”逍遥笑了笑,嘴角带着惯常那种漫不经心,眼底却沉淀着诗蕾看不懂的深邃,“可后来才明白,真正的置身事外,不是无牵无挂,是心里装着太多人,太多事,重得迈不开步子,又轻得…让你不得不往前走。”
他转过身,正对着诗蕾。夕阳的金光落进他半睁半阖的眼眸,那里面不再是朦胧醉意,而是诗蕾极少看到的、沉淀了千山万水的清澈和一种近乎沉重的温柔。
“那些人…赖大师,赫卢…还有灯塔上可能还在挣扎的人…他们拖着我,推着我,让我没法真的‘逍遥’。”他抬起手,不是揉她的发顶,而是带着厚重油污的指背,极其轻柔地拂过诗蕾微凉的脸颊,拭去一滴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泪水。那动作笨拙又珍重,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就像你拖着我一样,妹妹。有牵挂,才有路啊。”他的声音低下去,消散在风里,却重重落在诗蕾心上。
就在这时,白月魁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阳台入口处。她没有看诗蕾,目光径直落在逍遥身上,那双异色的瞳孔在暮色中像淬炼过的宝石,锋利而专注。
“该走了。”她的声音斩断风响,简洁如刀锋出鞘。
逍遥最后深深看了诗蕾一眼,那一眼仿佛要把妹妹此刻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他松开手,转身走向白月魁,没有再说一句安慰的话。
诗蕾独自站在渐深的暮色里,脸上还残留着兄长指背粗粝冰凉的触感,和他话语中沉甸甸的分量。风吹干泪痕,也吹起她额前散落的碎发。她看着那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向悬梯,走向尚未完全沉入地平线的夕阳,走向南方未知的荒野与天空。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沉沉地跳动着,带着不舍,带着痛,却也悄然滋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扎实的力量,一种被深深需要,也深深牵挂着的力量。
夜色彻底吞没了荒原。两轮月亮,一银一黑,已悄然高悬,以永恒的默契在深蓝天幕上缓缓运行,清冷的光辉为大地铺上一层薄纱。
改装越野车碾过崎岖的冻土,车灯在无边的黑夜中切开两道笔直的光柱。引擎的咆哮惊扰了夜的沉静,也惊动了荒原上刚刚安眠的生灵。几只皮毛厚实、形态似鹿似羊的新生种生物从隐蔽处惊起,迈开细长的腿,如幽灵般轻盈地跃入更深的黑暗。
逍遥坐在副驾,头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看似闭目养神。夜风从摇下的车窗灌入,带着荒野特有的、旷远寂寥的气息,吹动他散落的几缕发丝。魔刀千刃解下了刀鞘,就横放在他膝头。那由上千碎片组成的奇异刀身,在双月的光照下流淌着幽幽的冷光,刀身那些原本沉寂的恶灵图腾般的蓝色条纹,此刻竟如同沉睡的深海生物被唤醒,一丝丝幽蓝的微光在符文沟壑中缓缓流转、明灭,像在无声地呼应着这片寒冷月夜下新生的广袤世界。
驾驶座上,白月魁的侧脸在仪表盘微光的映照下有些模糊,只有那只完好的眼睛映着前方车灯劈开的黑暗之路,专注而沉静。突然,她的目光锐利地扫向后视镜。镜中,被车尾卷起的烟尘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快速移动,紧追不舍。几道低矮、迅捷的黑影,贴着起伏的地表,如鬼魅般无声潜行,只有偶尔一瞬,月华会照亮它们眼中一闪而过的、属于掠食者的冰冷反光。
“后面,”她只吐出两个字,脚下油门却已无声地加重了几分。引擎的轰鸣陡然拔高,越野车如同被抽了一鞭的烈马,骤然加速。
逍遥依旧闭着眼,仿佛对迫近的危险浑然未觉。唯有他横在膝上的魔刀千刃,那幽蓝的纹路骤然间光芒大盛,原本只是微光流转的碎片缝隙,猛地爆发出刺目的湛蓝电光!无数跳跃的电弧像狂舞的精灵,瞬间缠绕包裹住整把魔刀,刺耳的“噼啪”声压过了引擎的咆哮。魔刀不再是凡铁,它仿佛变成了一柄被天雷握于掌中的神兵,刀柄上方三尺虚空中,一个庞大、威严、由纯粹雷霆能量构成的巨灵虚影正若隐若现地凝聚,法天象地,雷霆之王!
“呵,”闭着眼的逍遥,嘴角却勾起一丝近乎狂放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压抑太久终得释放的灼热战意,如同即将喷薄的火山,“看来这新世界的第一份‘见面礼’,够劲道!”
车在狂奔,刀在嘶鸣,后方的黑暗在逼近。
银月与黑月高悬,冰冷的清辉无声地洒落,见证着这辆冲向荒野深处的越野车,像一粒微小的、燃烧的星火,义无反顾地撞入未知的、更浓重的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