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逍遥背着手,如同一个严厉的私塾先生,在场边缓缓踱步。浑浊的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却精准地扫过每一个学员的动作,沙哑的声音如同魔音灌耳:
“发力不对!重立体的力量来源于引擎和液压协同,不是靠你憋气!脚!下盘不稳,等着被掀翻吗?……链锯刀是这么用的?当烧火棍吗?!……配合!配合懂不懂!两翼穿插,中路强压!没学过?……”
他时而指点着某个学员的致命错误,时而又大声呵斥着围攻学员错失的良机。整个训练场在他的指挥下,如同一个巨大的齿轮组,被他粗糙的手指强行调整着咬合节奏,变得前所未有的高效而致命。
马克驾驶的“破晓”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小舟,被逼到了极限,却又在极限的压迫下,爆发出更加惊人的潜能。
渐渐地,一种无形的气场笼罩了训练场。所有的学员,无论是围攻者还是被围攻的马克,动作都变得更加精准、更加狠辣,彼此间的配合也带上了奇异的默契。
那不再是盲目的训练,而是一场在死亡边缘反复横跳、被强行拔高的实战磨砺。
没有人再质疑这个老头的权威。一种混杂着敬畏、畏惧、甚至是狂热崇拜的情绪,在新一代猎荒者心中悄然滋生。
他们隐隐感觉到,这位看似风烛残年的老人身上,藏着超越这座钢铁堡垒的、深不可测的力量与智慧。
“白教官。”一个清冽、如同冰泉流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打破了训练场边缘的肃杀空气。
薛逍遥缓缓转过身。训练场惨白的探照灯光在他身形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查尔斯站在那里。
一身剪裁完美、不染尘埃的纯黑长袍,袍角绣着繁复而神秘的金色光影纹路,在灯光下流淌着低调的华贵。
金色长发如同熔化的黄金,柔顺地披散在肩后,衬得那张俊美得毫无瑕疵的脸庞更加完美得不似真人。他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的谦卑,如同一位向博学长者请教的学子。
荷光者梵蒂如同他自身延伸出的冰冷阴影,悄无声息地侍立在他身后半步。覆盖着数据流面具的脸庞毫无表情,只有面具内部细微的光点无声闪烁,映照着训练场内激斗的光影。
“查尔斯。”薛逍遥的声音恢复了那种符合他外表的沙哑和平淡,微微躬了躬身,动作带着老年人的迟缓,“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查尔斯的声音带着一种咏叹调式的优美,仿佛蕴含着某种奇特的韵律,能轻易抚平人心的躁动。他微微侧身,目光投向场地中央,马克驾驶的“破晓”正险之又险地避开两架训练机的合击,一个狼狈的翻滚后勉强站定。
“目睹白教官点拨后辈,方知猎荒者传承,深如渊海。光影会,亦需明辨是非、洞悉虚实之利刃。”他抬起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拂过垂在胸前一缕金发,动作优雅而带着一丝神性般的意味,“不知白教官,可愿点拨一二?关于……剑道。”
他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薛逍遥腰间那柄古朴的长刀刀鞘。
薛逍遥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迎着查尔斯那完美得令人心悸、深处却又似乎沉淀着非人银辉的目光。他沉默了几秒,脸上皱纹舒展,露出一个近乎木讷的笑容:“老头子耍的,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野路子。光影会的剑,老头子……怕是挥不动了。”
他的话语谦卑而推脱,伸出那只布满老茧、骨节变形的手,缓缓地、带着一种老人特有的慎重,搭在了腰间那柄古朴刀鞘的握柄上。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刀柄的瞬间,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直接敲击在灵魂深处的剑鸣声,毫无征兆地在整个训练场内响起,那声音并非来自薛逍遥腰间的刀,更像是一种无形的、源自规则层面的震颤。
场地中央,那三架正配合无间、准备发动下一轮猛攻的训练机,动作同时出现了微不可查的混乱。
它们的平衡系统似乎受到了瞬间的干扰,机体如同喝醉了般微微晃动了一下,原本天衣无缝的合击阵型瞬间出现了一丝微小的迟滞和错位。
马克瞳孔骤缩,虽然他无法理解那声剑鸣的源头,但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让他抓住了这电光火石般的破绽,濒临极限的“破晓”爆发出最后的潜能,抓住那稍纵即逝的缝隙,如同受伤的凶兽猛然反扑。
而站在薛逍遥面前的查尔斯,那完美无瑕的面容上,一丝近乎凝固的微笑瞬间僵硬。他狭长的凤眼深处,那点一直隐藏得极好的、如同冰封湖面下银鱼的微光,猛地剧烈闪烁了一下,仿佛被某种无形的锋芒狠狠刺中。
他身后的荷光者梵蒂,数据监测面具下骤然爆发出密集到刺眼的红光,无声的警报瞬间淹没了她的视觉界面。
逍遥的手依旧只是轻轻搭在刀柄上,并未真正拔刀。他浑浊的眼睛平静地看着查尔斯,仿佛刚才那一声撼动战局、惊动光影会首灵魂的剑鸣,与他毫无关系。
“年纪大了,手不稳,让会首大人见笑了。”薛逍遥沙哑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懊恼和自嘲。他那只搭在刀柄上的手微微颤抖着,收了回来,重新缩回宽大的旧风衣袖口里,仿佛真的只是年老力衰,连握住刀柄都吃力。
查尔斯眼底那点剧烈波动的银光如同被强行按下去的潮水,迅速隐没,重新恢复成深不见底的沉静。
完美的面具重新覆盖上他的脸庞,他甚至还勾起了一抹更加温和、谦逊的笑意,对着薛逍遥再次微微欠身:
“白教官过谦了。仅此一声剑吟,已如醍醐灌顶,令鄙人受益匪浅。”他的声音依旧优美动听,听不出半分异样。唯有长袍袖口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
他不再提“点拨”之事,优雅地转身。荷光者梵蒂紧随其后,监测面具上的红光已经熄灭,恢复了过去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