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的工作室最近总飘着股“蔫蔫”的味儿——不是丙烯颜料的清苦，也不是咖啡的焦香，是她自己憋出来的低气压。窗台上陈伯送的薄荷盆栽蔫了半截，叶子耷拉着，她没心思浇水；桌上堆着三天前的咖啡杯，杯底沉着厚厚的褐色残渣，杯壁凝的水珠干成了圈印子；连她正画的“老巷猫咪”线稿，都透着股没精神——本该抱着糖画咧嘴笑的橘猫，被她画得耳朵耷拉着，像跟她一样在闹情绪。
自打跟江屿“冷战”后，她连去老巷都没了往日的劲头。之前总爱蹲在糖水铺门口跟陈伯唠半小时，现在顶多站十分钟，录完素材就往回跑，连张姨塞的瓜子都没心思接。顾妍说她“像被霜打了的黄瓜”，她也只扯着嘴角笑两下，手里的画笔却总在猫咪的眼睛上画错线条，擦得画纸起了毛边。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落地窗，在画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影。林薇正用勾线笔给橘猫补胡须，笔尖刚触到纸，就听见工作室的门“砰”地被撞开，震得窗台上的薄荷盆栽晃了晃，差点掉下来。
“林薇！林薇！出大事了！”顾妍的声音像被按了喇叭，隔着老远就能听见。她拎着半杯没喝完的珍珠奶茶，奶茶晃得洒了一手，白色卫衣上沾着几片薯片渣——一看就是从宿舍直接冲过来的，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她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亮得刺眼，跑到林薇面前时，喘气都带颤，“快、快看手机！咱、咱被抄了！抄得连亲妈都不认了！”
林薇被她这副急得跳脚的样子吓了一跳，勾线笔“啪嗒”掉在画稿上，墨汁晕开一小团黑，正好糊在橘猫的胡须上。“咋了咋了？你慢点说，天塌不了！”她一边赶紧用纸巾吸墨汁，一边抬头看顾妍，以为是老巷的街坊出了什么事，或是印刷厂又出了岔子。
“比天塌还严重！”顾妍把手机“咚”地拍在画稿旁，力道大得震得林薇的勾线笔又跳了一下。她指着屏幕上的店铺页面，手指都在抖，“你看这个‘小微文创’！名字就改了个破字，把‘薇’换成‘微’，以为别人看不出来是抄的是吧？再看他卖的东西——q版钟楼钥匙扣、老巷街景冰箱贴、还有你上周刚画的‘糖水铺阿婆’手机壳！跟咱的设计长得一模一样，连阿婆围裙上的碎花图案都抄！价格还比咱便宜一半，这不是明抢吗？！”
林薇的心脏“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她一把抓过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呼吸都忘了。屏幕上的“小微文创”店铺头像是个模糊的卡通头像，商品图拍得歪歪扭扭，光线暗得像在地下室拍的——可那钟楼钥匙扣的造型，分明是她改了五版才定下来的；老巷街景冰箱贴里的糖水铺，连陈伯煮姜撞奶的铜锅位置都没换；最让她心疼的是“糖水铺阿婆”手机壳，她特意把阿婆的皱纹画得软乎乎的，眼神带着笑，可山寨款上的阿婆，皱纹像用尺子画的直线，眼神僵得像块木头，丑得让人膈应。
“销量还这么高？”林薇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沙哑得厉害。她往下划屏幕，评论区里密密麻麻的好评刺得她眼睛疼——“性价比绝了！跟网红款一模一样，才卖19.9！”“买给闺蜜当礼物，她还以为是正版呢！”“老板发货快，下次还来！” 再对比自己店铺的后台，昨天一天只卖出去两个钥匙扣，还是老客户回购的。
一股怒火“噌”地从脚底窜到头顶，烧得她指尖发麻。这些设计哪里是“图案”？是她熬了多少个通宵改出来的——为了钟楼的尖顶弧度，她对着老巷的钟楼拍了五十多张照片；为了糖水铺阿婆的表情，她蹲在铺子门口看了陈伯煮三天姜撞奶；为了街景冰箱贴的细节，她连修鞋摊王爷爷的藤椅纹路都画得清清楚楚。手上的茧子、被亚克力划的伤口、熬夜熬出来的红血丝，全是这些设计的“军功章”，怎么就被人这么轻易地复制粘贴，还拿出来低价倾销？
“这狗东西！抄得也太嚣张了！”顾妍气得直跺脚，奶茶洒在卫衣上都没察觉，“我现在就去他评论区骂！让大家知道他是山寨的！”她说着就要点开评论框，手指在屏幕上戳得飞快。
“别！”林薇赶紧拦住她，指尖还在抖，却强迫自己冷静，“现在骂没用，反而显得咱没理。先找平台客服投诉，走正规流程。”她深吸一口气，点开平台投诉入口，手指在屏幕上输入投诉理由时，因为太用力，指甲都快嵌进肉里：“投诉‘小微文创’店铺抄袭我方原创设计，商品图与我方设计高度相似，涉嫌侵权……”
她把自己店铺的原创设计稿、最早的上架时间、甚至跟印刷厂的合作记录都上传了，提交投诉后，客服回复“将在3-5个工作日内审核，请耐心等待”。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根刺扎在林薇心上——3-5天，足够山寨店再卖几百个了！
“不行，我得跟他们理论！”林薇咬着牙，点开山寨店的客服对话框，手指飞快地打字：“你们店铺的q版钟楼钥匙扣、老巷街景冰箱贴等商品，涉嫌抄袭我方‘小薇文创’的原创设计，我方已提交平台投诉，请立即下架相关商品！”
消息发出去，过了十分钟才收到回复。对方发了个轻飘飘的“微笑”表情，然后是一段阴阳怪气的文字：“亲，话可不能乱说哦～市场这么大，大家都做文创，撞款很正常嘛！您说您是原创，有专利证书吗？有版权登记吗？没证据可别乱污蔑人，我们可是正经做生意的呢～”
“专利？版权登记？”林薇看着这行字，心脏像被泼了盆冷水，瞬间凉透了。她一个刚起步的小工作室，启动金大半花在租金和设备上，哪有闲钱去做专利和版权登记？当时只想着“先把东西做出来再说”，压根没料到会这么快被人盯上、被人抄！
她盯着那个“微笑”表情，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手指在输入框里打了又删，想骂回去，却发现连反驳的底气都没有——对方就是抓住了她没做版权保护的软肋，才敢这么嚣张！
“别跟他们废话了！这群人就是无赖！”顾妍抢过手机，直接把对话框关了，看着林薇发白的脸，语气软了点，“没事，咱再想别的办法，大不了咱也降价，跟他们拼了！”
“降价？”林薇苦笑着摇了摇头，从抽屉里翻出成本核算单，单子上的数字被她划了又改，旁边还沾着咖啡渍，“你看，树脂钥匙扣的成本就8块，加上印刷、包装、运费，卖25都没多少利润。他们卖19.9，要么是用的劣质材料，要么就是批量盗版，咱怎么跟他们拼？”
顾妍凑过去看，核算单上“树脂单价+1.5元”“运费涨0.8元”的笔记刺眼得很。她张了张嘴，想说“那咱找更便宜的材料”，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林薇对质量要求高，连钥匙扣的边缘都要磨得光滑不拉手，怎么可能用劣质材料？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时，林薇的手机又响了，屏幕上显示“张工”。她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张工是江屿推荐的靠谱厂家，上次的钥匙扣做得又好又快，不会又出什么岔子吧？
“喂，张工。”林薇接起电话，声音尽量放平稳。
“小林啊，不好意思跟你说个事。”张工的声音带着点为难，电话背景里能听见工厂“轰隆隆”的机器声，“最近树脂、亚克力这些原材料涨得厉害，还有运费也涨了，之前跟你说的那个钥匙扣价格，可能得往上调一点，每个得加3块……你看行不行？”
“加3块？”林薇手里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她扶着桌子才站稳，“张工，能不能再商量商量？我这边最近……有点困难。”
“我知道你难，小林。”张工叹了口气，“我也是没办法，工厂进货价涨了，我总不能亏本做吧？你要是觉得不行，也可以再找找别的厂家，我不怪你。”
电话挂了，林薇捏着手机，指节白得吓人。加3块，意味着每个钥匙扣的成本又高了一截，原本就微薄的利润，现在几乎要归零了。她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个刺眼的“小微文创”店铺，再低头看桌上的成本核算单，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差点把她淹没。
抄袭的无赖、成本的上涨、销量的分流……她之前以为，中了奖有了启动金，租了工作室，接到第一个订单，就能顺顺利利把“小薇文创”做起来。可现在才知道，创业这条路，远比她想象的要难，难到让她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
当初要是没冲动租工作室，把中奖的钱存银行，是不是就能安安稳稳找个工作，不用每天熬到凌晨，不用面对这些糟心事？当初要是听顾妍的，先做版权登记，是不是就不会被山寨店欺负得没话说？当初要是没执着于“老巷故事”，跟别人一样卖些网红款，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
这些念头像小虫子一样钻进脑子里，啃得她心里又酸又疼。她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灯光晃得她眼睛发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用力眨了眨，想把眼泪憋回去——她不想在顾妍面前哭，不想让顾妍觉得她没出息。
可越憋，眼泪越不争气。有一滴没忍住，掉在桌上的成本核算单上，晕开了“树脂+3元”那几个字，黑色的墨迹像朵难看的花。
“薇薇……”顾妍看着她这副样子，也没了刚才的火气，声音软下来，从兜里掏出包纸巾，却不小心掏成了薯片袋，“哗啦”掉了一地薯片渣。她赶紧蹲下去捡，一边捡一边说：“别难过了，咱再想想办法。版权登记咱现在就去做，原材料咱再找找别的厂家，山寨店那边……咱也可以找朋友帮忙举报，总会有办法的！”
林薇看着顾妍蹲在地上捡薯片渣的样子，卫衣上的奶茶渍、头发上沾的薯片碎，还有那双满是担心的眼睛，心里突然暖了点。她吸了吸鼻子，伸手把顾妍拉起来：“没事，我没哭。”声音还是有点沙哑，却比刚才坚定了点，“你说得对，总会有办法的。不就是被抄了吗？不就是成本涨了吗？我画的老巷故事，是他们抄不走的；街坊们的支持，也是他们没有的。”
她拿起桌上的“老巷猫咪”线稿，虽然橘猫的胡须被墨汁糊了，却还是能看出抱着糖画的可爱模样。她想起陈伯说“丫头，你画的阿婆像我娘年轻时候”，想起张姨说“等你画册做好了，我给我闺女寄一本”，想起王爷爷说“丫头，做事哪有一帆风顺的，熬过去就好了”。
这些话像小太阳，慢慢驱散了她心里的无力感。她擦干眼角的泪，拿起勾线笔，对着那团墨渍改了改——把糊掉的胡须改成了猫咪叼着的糖画碎渣，反而更生动了。
“走，”林薇站起身，把成本核算单叠好放进抽屉，“咱现在就去政务大厅问版权登记的事，再去建材市场找找有没有更便宜的树脂厂家。山寨店想抢我的生意，没那么容易！”
顾妍看着她眼里重新亮起的光，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才对嘛！咱林总怎么能被这点小事打垮？走，我陪你去！中午请你吃老巷街的牛肉粉，加双份牛肉！”
两人拎着帆布包走出工作室时，夕阳正好落在凤凰木上，把花瓣染成了暖橙色。林薇抬头看了一眼斜对面“屿设计”的玻璃门，门紧闭着，看不到里面的人。她心里还是有点涩，却没再像之前那样躲开——现在的她，没功夫纠结冷战，没功夫在意别人的眼光，她得先保住自己的“小薇文创”，保住自己的梦想。
只是她没料到，这场突如其来的山寨危机，会成为她和江屿“冷战”的转折点。那个她以为会一直疏远下去的高冷邻居，会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意想不到的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