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刚漫过宾馆的玻璃窗，沈初年就收拾妥当了。 他换上易南希在他住进酒店时就送来的深灰色中山装，布料挺括，衬得他佝偻的背脊稍稍直了些。 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片，指尖反复摩挲着上面“京市西郊福寿园，许怜月之墓”这几个字，直到纸面微微发皱，才推门走出房间。
宾馆门口人来人往，他没注意到，斜对面的黑色轿车里，两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悄悄抬了抬帽檐，目光紧紧跟随着他的身影。 这是宋启铭安排的人，从沈初年住进宾馆的第一天起，就没离开过——他们不做别的，只负责盯着，看他见了谁，去了哪里。
沈初年浑然不觉身后的视线，他站在路边，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拉开门时，他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宾馆的招牌，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这几天，他像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困兽，窝在房间里，连窗户都很少打开。 关于上官家的离婚、高云凤的自首、……京市这潭水里的波澜，他虽未亲眼所见，却早已通过近几天的报纸新闻，了解了不少。
虽然心中仍存有疑虑，但在没有见到易向行之前，他也只能接受目前所看到的事实。
“师傅，去西郊福寿园。”他坐进后座，将纸片递给司机，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出租车缓缓驶离市区，高楼大厦渐渐被农田和树林取代，空气里的喧嚣也跟着淡了下去。 沈初年靠在车窗上，紧闭着双眼，脑海里浮现出姐姐沈初雪的模样——当年姐姐抱着刚出生的许怜月，笑着对他说“阿年，你看，这是你外甥女”，那时的阳光正好，姐姐的笑容比阳光还暖。 可谁又能想到，姐姐竟会早早就走了，就连外甥女，也在最好的年纪，遭遇了意外。这让他每次想起，都痛彻心扉。
20年了，他在美国时，常常会梦见许怜月，梦见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甜甜地喊他“舅舅”。 他总想着替姐姐回来看看，却又因为当年做过的一些事，始终不能达成心愿。 直到收到那封匿名信，看到那张车祸现场的照片，他才终于鼓起勇气，踏上了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
出租车驶进福寿园的大门时，肃穆的气氛顿时扑面而来。 沈初年付了车费，下车时脚步有些踉跄，可能是近乡情怯吧，他扶着车门，缓了好一会儿，这才握着纸片，一步步往墓园深处走去。 墓碑一排排整齐排列着，上面的照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风穿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极了有人在低声啜泣。
按照纸片上的地址，他很快就找到了许怜月的墓。 墓碑很干净，显然是有人经常过来打理——不用想，他也知道是易南希。 墓碑上的照片里，许怜月穿着月白色的旗袍，笑容温柔，眼神清澈，恍惚间，竟和记忆里那个小姑娘的模样渐渐重叠。
沈初年蹲下身，在墓碑前摆上一束白色的马蹄莲——这是许怜月生前最喜欢的花，他特意让易南希的助理帮忙买的。 他将花轻轻放下，手指拂过冰冷的墓碑，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怜月，舅舅来看你了。”
“你妈妈走得早，这些年，也让你受委屈了。” 他顿了顿，眼眶渐渐泛红，“当年的事，舅舅一直被蒙在鼓里，让你的死这么多年都不明不白。不过，现在好了，高云凤主动投案自首，承认当年的事是她唆使人共同参与的，你的冤屈，终于洗清了。”
风轻轻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落在他的脚边，像是许龄月回应他的倾诉。 沈初年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像是在和外甥女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姐姐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的。她这辈子最疼的人就是你，要是知道你死得不明不白，她一定会很难过的。”
“这次回来，舅舅就是为了了却你当年死亡的真相，京市这地方，太让人伤心了。”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可舅舅始终不相信你的死，就这么简单，等祭拜完你以后，舅舅要再去找易向行问个清楚，能把你的事彻底了结以后……我可能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在这边，要好好的，要是想舅舅了，就托个梦给我。”
他蹲在墓碑前，说了很多话，从姐姐沈初雪的过去，到他在美国的生活，再到这次回来遇到的人和事，却唯独没提他当年做过的某件事 。 阳光渐渐升高，透过树叶洒在他的身上，却并没带来多少暖意。 许是情绪低落吧，他再一次忽略了观察周围，而在不远处的树后，那两个跟踪他的男人，正举着相机，悄悄拍下他祭拜的画面。
过了很久，沈初年才缓缓站起身，他最后看了一眼许怜月的墓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一步步往墓园外走去。 他的脚步很慢，背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也带着一丝终于了却心愿的释然。
沈初年不知道的是，自己祭拜许怜月的画面，很快就传到了宋启铭的手里；他更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准备离开京市，动身回美国之前，一场更大的风波即将到来。 他只知道，该说的话都说了，该了的心愿也了了，接下来，他就该回到美国，回到那个贫穷的地方，再也不要涉足这些纷繁复杂的陈年旧事。
出租车再次驶离福寿园，沈初年靠在车窗上，闭上眼睛，眼角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京市的风，带着墓园的凉意，吹进车窗，却怎么也吹走他20年来的牵挂与遗憾。
关于许多年前姐姐的临终托付，他既然回来了，就必须要有个交代，可做完这些事后，他自己的路又该走向何处呢？他不知道，也不想去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