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寂静中带着无与伦比的震撼、恐惧、以及……深深的敬畏。
战士们看着那个昏迷的孩子,如同看着一个行走在人间的……幼神。
或者说,一个执掌着部分世界规则的……
……魔王。
幽癸缓缓的走到阿茸身边,蹲下身,检查了一下他的状况,然后抬起头,看向我,蛇瞳中闪烁着无比复杂的光芒,最终,他嘶哑地、低声地说出了那个预言般的词:
“……权柄。”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虽然他本人……似乎只是觉得东西不好吃而已。”
“但这王冠……他已经戴上了。”
“无论他愿不愿意。”
我看着昏迷中依旧皱着小小眉头、仿佛在为什么难吃的东西而不开心的阿茸,心中波澜万丈。
力量的本质,或许从未改变。
改变的,只是使用力量的那颗心。
而这颗心,能否在这荆棘王冠的重压下,依旧保持最初的纯净?
无人可知。
枯骨林深处,时间仿佛凝固了。那是一种被抽空了所有生命迹象后的绝对死寂,连风掠过焦黑枝桠的呜咽都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虚无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这片死寂,最终被一声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闷响打破。
是阿茸。
他小小的、瘦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后瘫倒在冰冷焦黑的土地上。他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受了重伤、寻求最后一点温暖与安全感的小兽。
额间,那枚曾骤然绽放、引动天地法则、令恐怖存在瞬间湮灭的蓝黑色复杂符文,已然隐没不见,只留下那道比往日颜色更深、更显幽暗的冥痕印记。他的小脸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方才那一声轻叱,那近乎神明权柄的“言出法随”,那将庞大污秽彻底“否定存在”的恐怖力量,仿佛不仅抽空了他体内的每一丝灵力,更榨干了他灵魂深处所有的精气神。
环绕周围的部落战士们,依旧僵立在原地,如同一尊尊被瞬间石化的雕像。
他们手中的武器早已无力地垂下,刃尖杵着地面,支撑着他们发软的身体。
他们的目光,先是死死地钉在那片如今空无一物的土地上,那里原本矗立着狰狞舞动的眼球怪树,此刻却只剩下虚无,连一丝曾经存在的痕迹都未曾留下,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彻底从世界的画布上擦除。
紧接着,那一道道混杂着极致震撼、茫然与某种冰冷彻骨情绪的目光,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移到了昏迷的阿茸身上。
他们的眼神里,曾经有过的纯粹崇拜、敬畏、甚至因他年幼而产生的怜爱,此刻已然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信仰崩塌后的巨大茫然,一种深入骨髓、令四肢百骸都冻结的震撼,以及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赤裸裸的……恐惧。
否定存在。命令消失。
这八个字所代表的含义,已经彻底超出了他们对“力量”的所有认知范畴,踏入了只存在于远古神话与禁忌传说中、属于神只或者魔王的领域。
而执掌这份足以令天地变色的权柄的,竟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如此脆弱、平常会因训练疼痛而哭泣、会因黑暗害怕、刚刚还为他们受伤而愧疚道歉的孩子。
这种极致强大与极致脆弱的恐怖反差,带来的绝非安心,而是一种更加强烈、足以腐蚀理智的不安与悚然。
他们仿佛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日夜守护、虔诚供奉的“净化之子”,其体内究竟沉睡着何等难以理解、不可控的、令人敬畏又惧怕的东西。
幽癸缓缓地直起身,冰冷的蛇瞳淡漠地扫过那些呆若木鸡、失魂落魄的战士,嘴角极其细微地扯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近乎嘲弄的、冰冷的弧度,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沉默地弯下腰,动作异常自然地将昏迷的阿茸小心翼翼地抱起来,那姿态甚至流露出一丝与他气质全然不符的、近乎笨拙的谨慎,仿佛在捧着一件既珍贵又易碎、还蕴含着毁灭性能量的琉璃器皿。
他随即转向我,嘶哑平淡的声音听不出丝毫的波澜,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饭后散步时随手拍死了一只扰人的飞虫,不值一提。
“回去了。”
我沉默地点头,体内灵力无声无息地蔓延而出,如同最细腻的蛛网,轻柔地笼罩住幽癸怀中的阿茸,仔细探查着他此刻的状况。
力量透支殆尽,神魂因过度负荷而陷入深度疲惫,正在缓慢自我修复,万幸根基未损,并无大碍。反而那枚因极致情绪与力量冲击而新生的符文雏形,正在他体内缓缓沉淀、固化,与他自身冥痕的融合程度,比我最乐观的预估还要顺利几分。
只是……那依旧蛰伏在冥痕最深处、如同附骨之疽般的残余阴影碎片,在这次巨大的力量波动后,依旧顽固地盘踞着,是一个令人无法忽视的潜在隐患。
返程的路途,比来时更加压抑百倍。
战士们沉默地护卫在周围,依旧保持着警戒阵型,但他们的眼神却不敢再轻易落在幽癸怀中那个昏睡的孩子身上。
他们刻意地、几乎是下意识地保持着比来时更远的距离,仿佛那孩子周身自然散发出的无形力场,已经变得令人心悸,不敢靠近。每一步都踏得沉重无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惊悸与隔阂。
走在最前方的棘首领,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如同永不弯曲的山岩,承担着所有方向来的压力。
但他的脸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眉宇间拧成的刻痕仿佛又深了几分,那宽阔的肩膀上,似乎正压着一座无形的大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与疲惫。
尚未真正回到部落,消息却已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先一步传了回去。
当我们这一行沉默的队伍终于抵达部落所在的洞窟入口时,那里早已黑压压地聚集了闻讯而来的人群。男女老幼,几乎所有留在部落里的族人都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