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道挺拔冷峻的身影骤然出现在月洞门外时，她如同被强光刺目的幼兽，惊慌垂首，却在无人得见的阴影里，将猎人的轮廓死死刻入心底。
---
在世子妃苏玉华“无微不至”的关怀下，苏婉清在锦瑟院的日子，表面上看去平静而安逸。衣食住行皆被安排得妥帖周到，远超她在将军府时的水准。苏玉华时常召她说话，言语亲切，仿佛真心将她当作妹妹疼爱。
然而，苏婉清心中的那根弦，却越绷越紧。这过分的“好”，如同包裹着蜜糖的砒霜，每一分甜腻都让她感到窒息和警惕。她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尽快熟悉这座府邸，了解她未来可能面对的“敌人”，尤其是那个能决定她生死荣辱的男人——世子夜无殇。
她不敢向春桃、夏荷打听，这两个丫鬟眼神里的打量和偶尔流露的倨傲，让她无法信任。她只能依靠自己。
这一日午后，苏玉华歇下了。苏婉清便借口在附近散步消食，只带了春桃一人，看似随意地走出了锦瑟院。她刻意避开人多的大路，专挑那些清静无人的小径行走，目光却如同最精细的探子，默默记下路径、院落名称和往来仆役的规律。
她走得很慢，时不时停下脚步，假装被一株奇特的盆景或是一段雕花廊柱吸引，实则是在脑海中绘制着世子府的地图。春桃跟在她身后，起初还耐着性子，后来便有些不耐烦，眼神四处飘忽，只盼着这位“三姑娘”尽快逛完回去。
不知不觉，她们走到了一处更为幽静的院落附近。这里的建筑明显更加庄重肃穆，青石板路打扫得一尘不染，往来仆役皆步履匆匆，神色恭敬，不敢高声。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苏婉清心中一动，猜测此地恐怕已靠近前院，甚至是世子爷处理政务的书房区域。她正想寻个由头转身离开，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忽然，前方月洞门处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同于寻常仆役，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与力量感，每一步都仿佛敲在人的心坎上。
春桃脸色微变，连忙低声道：“三姑娘，快低头，是世子爷！”
话音未落，一道高大的身影已从月洞门后转出。
来人穿着一身墨色绣金螭纹常服，玉冠束发，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美却线条冷硬，剑眉斜飞入鬓，一双凤眸深邃如寒潭，不见底，亦不见丝毫暖意。他并未看向她们这边，似乎正与身旁跟着的一名侍卫低声交代着什么，眉宇间带着一丝尚未散去的政务带来的凝肃。
正是世子夜无殇。
尽管隔着一段距离，苏婉清依然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不容忽视的凛冽气息与威压。与她记忆中前世那个冷漠震怒、或是后来偶尔对瑞哥儿流露出些许温和的男人重叠，却又更加年轻，更加锐利，如同尚未完全归鞘的宝剑。
心脏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与那深埋的恨意交织着汹涌而上，几乎让她窒息。前世的种种不堪与痛苦，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但她知道，自己绝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几乎是本能反应，在春桃出声提醒的瞬间，她已像是被惊吓到的兔子，猛地垂下头，双手紧张地攥住了衣角，身体微微瑟缩，向路旁退避，做出了一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卑微者见到贵人时惶恐避让的姿态。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的血色在迅速褪去，这不是伪装，是身体在面对巨大威胁和情绪冲击时最真实的反应。
夜无殇交代完侍卫，目光随意地扫过前方，自然也看到了路边那个穿着水蓝色衣裙、低着头、几乎要缩成一团的纤细身影，以及她身后那个慌忙行礼的丫鬟。
他脚步未停，甚至没有丝毫的迟缓。对于后宅突然多出来的这个女人，他心知肚明是世子妃接来的妹妹，也隐约知道苏玉华的打算。一个庶女，被用作固宠的工具，在这高门大宅里并不稀奇。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不足一瞬。确实生了一副好相貌，即便低着头，那侧脸轮廓和白皙脆弱的脖颈，也足以引人遐思。可惜，太过怯懦，那副瑟瑟发抖、上不得台面的样子，让他连探究的兴趣都欠奉。
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棋子罢了。
他淡漠地收回视线，仿佛只是掠过路边的草木山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径直从她们面前走过，带着侍卫，朝着书房的方向而去，留下身后一片冰冷的威压和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气。
直到那脚步声远去，彻底消失，苏婉清才仿佛脱力般，轻轻松了口气，后背却已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三姑娘，世子爷已经走了。”春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显然觉得她刚才的表现太过小家子气。
苏婉清缓缓直起身，脸上依旧残留着刻意维持的、惊魂未定的苍白。她用手帕轻轻按了按额角并不存在的虚汗，声音细弱：“没、没想到会冲撞了世子爷……我们快些回去吧。”
她低垂着眼睑，任由春桃引路往回走。
然而，在那无人得见的阴影里，她的眼神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刚才那惊鸿一瞥，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用刀刻般印在了她的脑海里——他冷峻的眉眼，淡漠的神情，视她如无物的目光，以及那周身挥之不去的、属于权力顶端的疏离与威严。
这个男人，是她前世悲剧的间接缔造者，也是她未来复仇之路上，一座难以逾越、却又必须谨慎衡量的大山。
这一次短暂的、单方面的“相遇”，没有言语，没有交流，却让她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所处环境的凶险。她就像一只误入猛兽领地的小兽，必须隐藏起所有的爪牙和情绪，在阴影中小心穿行，才能觅得一线生机。而方才记下的那道冷峻轮廓，将时刻提醒她，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谁才是真正的主宰，以及……她未来需要面对的，是何等可怕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