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包朱红色的粉末从钱妈妈袖中取出时,她终于明白,有些血脉至亲,比鸩酒更加致命。
瑾哥儿的降生,如同在栖梧苑投入了一块磁石,将所有的关注、喜悦与期望都牢牢吸引了过去。苏玉华的全部心神都系在了这个亲生儿子身上,亲自哺乳(虽大多时候仍是奶娘为主),日夜不离地看顾,那份几乎溢出眼眶的母爱,与对待瑞哥儿时那种带着功利的“慈爱”截然不同。
瑞哥儿变得更加沉默。他依旧每日去给苏玉华请安,规规矩矩地行礼,唤着“母亲”。苏玉华也会应着,语气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敷衍,目光总是迫不及待地转向摇车里的瑾哥儿。偶尔瑾哥儿哭闹,她甚至会下意识地蹙眉,觉得是瑞哥儿的存在打扰了幼子的安宁。
下人们最是势利,眼见风向往哪边吹,伺候起来便带出了区别。给瑞哥儿的点心不再是最时新的,衣衫鞋袜若有磨损,更换也不如以往及时。虽不敢明着苛待,但那细微处的怠慢,足以让一个敏感的孩子感到寒意。
苏婉清的魂魄日夜焦灼地盘旋在瑞哥儿左右,看着孩子眼中日渐黯淡的光彩,看着他夜里独自蜷缩在床榻上默默流泪,她的恨意与日俱增,却只能化作无声的嘶吼。
这一日,苏玉华的生母,将军府的大夫人递牌子入府探望。母女二人在栖梧苑的内室闭门说话,连钱妈妈都守在了门外。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驱使着苏婉清的魂魄穿透门扉,飘了进去。
室内熏香袅袅,苏玉华半靠在软枕上,面色还有些产后的苍白,但精神极好。大夫人坐在榻边,拉着她的手,满脸是笑:“……总算是如愿了!我的儿,你有了瑾哥儿,这世子妃的位置,便是铁打的了!娘这心里,才算彻底踏实了。”
苏玉华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眼中却闪过一丝阴霾:“娘是踏实了,可女儿这里,还有一根刺,堵在心口,不拔不快。”
大夫人笑容微敛,压低了声音:“你是说……瑞哥儿?”
听到瑞哥儿的名字,苏婉清的魂魄骤然绷紧。
苏玉华冷笑一声,声音像是淬了毒的冰:“不是他还能有谁?当初接那丫头进来,本就是看中她好拿捏,借她的肚子生个儿子替我固宠。如今我有了瑾哥儿,他一个庶出的(她早已下意识地将瑞哥儿归为庶出),占着嫡长子的名分,占着世子继承人的位置,将来岂不是要挡了我瑾哥儿的路?”
“可……他毕竟是记在你名下的,名义上就是嫡长子。”大夫人有些犹豫,“况且世子爷对他似乎也颇为看重,贸然动手,只怕……”
“娘!”苏玉华打断她,语气带着不耐烦和一丝狠绝,“名义上的终究是名义上的!嫡庶有别,天壤之别!瑾哥儿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是真正的嫡子!我绝不允许一个卑贱庶女生的儿子,骑在我亲生儿子的头上!”
她眼中闪烁着疯狂而算计的光芒:“世子爷如今是看重他,那是因为瑾哥儿还小,看不出好歹。可以后呢?等瑾哥儿长大了,读书习武,哪一样会比他差?到时候,一个占着长子名分、才华可能还不错的‘养子’,和一个年纪小、却是真正嫡出的亲生儿子,您说,世子爷心里会更偏向谁?朝臣宗亲又会怎么看?”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可我们不能等!夜长梦多!只要瑞哥儿活着,他就是瑾哥儿最大的威胁!只有他没了,瑾哥儿才能顺理成章地成为唯一的继承人!”
大夫人被她话语中的狠厉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但旋即,眼中也闪过一丝认同和决绝:“你说得对……是娘想岔了。既如此,便不能留后患。只是……需做得干净利落,神不知鬼不觉。”
苏玉华见母亲支持,脸上露出一抹成竹在胸的狞笑:“娘放心,女儿早有计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让他‘病逝’,是最好的法子。”
她朝外唤了一声:“钱妈妈。”
守在外面的钱妈妈应声而入,显然早已等候多时。
苏玉华看着她,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晚膳加一道菜:“前儿个让你寻的东西,可寻来了?”
钱妈妈从袖中取出一个极小、用厚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物事,恭敬地递上:“回娘娘,寻来了。此物名‘朱颜醉’,取自南疆一种奇花之根,无色无味,银针也试不出。每次只需米粒大小,混入饮食之中,初时只会让人精神稍显倦怠,食欲不振,如同寻常小儿体虚之症。服用数月后,则会日渐消瘦,气血双亏,最终……心力衰竭而亡。便是太医查验,也多半会断为先天不足,虚劳之症。”
“朱颜醉”……心力衰竭而亡……先天不足……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苏婉清的魂魄上!她看着那包小小的、却足以夺走她孩子性命的毒药,魂体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震荡,几乎要溃散开来!
她们竟然要用如此阴毒的手段!要让她健康活泼的瑞哥儿,在漫长的折磨中,被一点点耗干生命,还要背负着“先天不足”的污名死去!
“好。”苏玉华接过那包“朱颜醉”,指尖轻轻摩挲着,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算计,“从明日起,你知道该怎么做。记住,分量要轻,不可操之过急,务必……要做得天衣无缝。”
“老奴明白。”钱妈妈躬身,脸上是同样的麻木与冷酷。
大夫人在一旁补充道:“瑞哥儿身边的乳母和丫鬟,都要再仔细敲打一遍,该收买的收买,该换掉的换掉,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是,老夫人放心。”
阴谋,在温暖的室内,伴着新生儿的奶香,被轻描淡写地商定。一条鲜活年幼的生命,在至亲之人口中,成了亟待清除的障碍。苏婉清的魂魄发出凄厉无声的呐喊,她疯狂地冲向苏玉华,冲向钱妈妈,想要夺下那包毒药,想要撕碎这些恶毒的女人!
可她一次又一次地穿透过去,什么也碰不到,什么也改变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钱妈妈将那包“朱颜醉”重新收起,看着苏玉华和她母亲脸上那志在必得的冷漠笑容。
绝望,如同最深的寒渊,将她彻底吞噬。她知道,从明天起,她孩子的每一口饭,每一盏茶,都可能沾染上致命的毒药。而她,只能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等待着那缓慢死亡的来临。这比立刻杀了她,还要残忍千倍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