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云翠将兄长那封裹挟着市井烟火与勃勃野心的密信递到她手中时，苏婉清在跳跃的油灯下缓缓展开的，不仅是几张薄薄的笺纸，更是一幅由她亲手播下的种子、在墙外世界悄然生长的、充满无限可能的商业版图初稿。
听雪轩的日子依旧在表面的沉寂与暗中的筹谋中交替。苏婉清借着“忏悔”的伪装，成功麻痹了苏玉华的警惕，换来了些许喘息之机。而真正让她感到血脉贲张、仿佛能触摸到墙外鲜活世界的，是云翠再次带来的，来自其兄云默的消息。
这一次，云翠的神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激动，甚至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骄傲。她趁着夜色，将一封厚厚的、用最普通的草纸写就的信函，小心翼翼地塞到了苏婉清手中。
“小姐，哥哥说……说是大好的消息！”云翠的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兴奋。
苏婉清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示意云翠守好门口，自己则快步走到油灯下，迫不及待地展开信笺。云默识字不多，但胜在心思缜密，报告写得条理清晰，偶有错别字，却更显质朴真实。
信的开头，云默先是恭敬地问了安，随后便直入主题，汇报了近况。字里行间，充满了市井商人特有的敏锐与勃勃生气。
“东家小姐尊鉴：
托小姐洪福，铺中生意近日愈发红火。自上次呈报后，小人谨遵小姐吩咐，所供绣品皆以花样新颖、针脚匀净为要，不敢有违。如今在城南一带，咱们的帕子、香囊、扇套等物，已小有名气。常有熟客回头，亦不乏新客慕名而来。尤其是小姐新绘的那几幅‘蝶恋花’、‘竹报平安’花样，供不应求，往往货品上架不过两三日，便售卖一空。甚至有几位家境殷实的娘子，询问可否定制成套的绣屏或大幅插屏……”
看到这里，苏婉清唇角微扬。供不应求，这是市场最直接的肯定。她前世偷学来的那些超越时代的审美与构图，在这市井之中，果然绽放出了独特的光彩。
然而，云默接下来的提议，才真正让她凝神。
“……生意虽好，然现有铺面狭小简陋，许多贵客临门，见铺面寒酸，难免心存疑虑，或嫌挑选不便。且存货之地亦显不足，常需临时调货，恐误商机。小人愚见，此乃天赐良机，不可错过。思虑再三，冒昧向东家小姐提议：”
“其一，可否租赁隔壁或街口稍大些的铺面？虽租金稍昂，然门面敞亮，可陈设更多货品，亦能吸引更高层次的客源。”
“其二，既有娘子询问大件绣品，可见此路可通。小人斗胆设想，若能寻得一两位技艺精湛的绣娘，或可与她们合作，由小姐出花样，她们出力，承接一些成衣定制、帐幔绣品等活计，利润定然更为丰厚。”
“此举虽有风险，然机遇难得。小人深知东家小姐处境特殊，万事必以稳妥隐秘为上。若小姐首肯，小人定当竭尽全力，谨慎行事，所有明面往来皆由小人出面，绝不敢泄露东家半分信息。望小姐明鉴。”
信的最后，云默还附上了一张简单的收支清单，虽然数目依旧不大，但那稳定增长的趋势，清晰可见。
苏婉清放下信纸，久久沉默。油灯的光晕在她沉静的眸子里跳动，映照出她内心汹涌的思绪。
扩张。
这是一个充满诱惑，也遍布风险的词语。
云默的眼光是精准的。市场已经打开，口碑正在发酵，小打小闹确实限制了发展。租赁更大铺面，能提升店铺形象，吸引更有消费能力的顾客；开展成衣定制，则是将业务从零售向更高附加值的设计服务延伸，利润空间更大。
但风险也同样明显。铺面扩大，租金、人工成本增加，意味着需要投入更多本金。业务扩展，需要接触更多的人，包括合作的绣娘、更多的供货商，保密工作的难度呈几何级数上升。一旦幕后东家的身份泄露，对她而言，将是灭顶之灾。
她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缓缓踱步。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墙壁，脑海中飞速权衡着利弊。
前世的教训告诉她，机会稍纵即逝。苏玉华不会永远被她蒙蔽，她必须在自己还能暗中操作的这段时间里，尽可能地积累力量。金钱，是她目前唯一能切实掌握，并能转化为其他资源的武器。
云默此人，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能力、忠诚度都值得信赖。他既有商人的胆识，又能时刻谨记她的底线，实属难得。
风险……固然存在，但并非不可控。
思虑及此，苏婉清心中已有决断。她重新坐回灯下，铺开纸笔。这一次，她的回信需要更加具体，既要给予云默支持和方向，也要划下明确的红线。
“云默吾兄：（苏婉清虽为东家，但是云默是让她看见曙光的人，所以称呼为兄）
来信阅悉，甚慰。兄之勤勉与远见，吾心甚喜。所提扩张之事，经吾深思，以为可行。机遇确乃天赐，当顺势而为。”
“然，切记吾等根基在于‘隐’字。万事需以此为前提，稳步推进，不可冒进。”
“具体事宜，吾意如下：”
“一、铺面选址，不必追求最繁华地段，但求干净整齐，空间足够，且……前后通道需便利，以备不时之需。”（这是为万一需要紧急转移或隐藏留后路。）
“二、货品须明确区分。现有帕子、香囊等，可作为中端线，维持现有客源。另辟一区，陈设精品，如你提及的绣屏、定制成衣等，用料、做工须精益求精，定价可高昂，此为高端线，专为‘殷实娘子’服务。”（差异化经营，最大化利润。）
“三、寻合作绣娘，务必谨慎。可先以短期、小件合作试之，观其技艺、人品。需签订契书，明确花样版权归属，严禁外泄。所有接洽，皆由兄出面，吾之存在，绝不可为第三人所知。”
“四、资金方面，吾会尽快设法筹措下一阶段所需。兄可先行留意合适铺面及人选。”
“最后，再嘱：隐秘为重，安全第一。望兄谨记，汝之安危，与铺子存亡，皆系于此‘隐’字。切切。”
写完回信，她用火漆仔细封好，交给望眼欲穿的云翠，又额外给了她一些打点的铜钱，叮嘱务必小心。
看着云翠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苏婉清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胸腔里，一股久违的、名为“希望”与“斗志”的暖流在悄然涌动。
这不再仅仅是为了攒些体己钱。这是一项真正的事业，是她隐藏在深闺怨影与复仇执念之下，亲手开创的一片天地。云默是她在墙外的手眼，而这间即将扩张的绣铺，则是她埋藏在市井烟火中，最不引人注目，却也最可能茁壮成长的根基。
她转身，望向世子府核心方向那片隐约的灯火通明，眼神冰冷而坚定。苏玉华，你在高墙内编织着阴谋罗网，我却已在你的视线之外，悄然布下商业的棋子。终有一日，这由我亲手培育的力量，将汇聚成足以冲垮你一切伪装的洪流。慧眼识珠，提议扩张——这不仅仅是商业版图的拓展，更是她苏婉清，向既定命运发起的，又一场无声而有力的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