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首都,秋光正好。
历飞羽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站在大学门口,望着门楣上“北京大学”四个烫金大字,一时有些恍惚。身旁的望星背着新书包,兴奋地拽着她的衣角:“娘,这就是你的学堂吗?比胡同小学大多了!”
“是啊。”历飞羽回过神,握紧儿子的手,指尖触到包侧缝着的小布包——里面是念萤画的平安纹,临走时小姑娘硬塞给她的,“你爹在部队好好干,我们也得在这儿好好学。”
开学第一天的新生大会上,历飞羽坐在后排,听着校长讲“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忽然想起九元观老观主说过的“为天地立心”。她低头看着课本上密密麻麻的批注,那些用朱砂笔划出的重点,带着点修仙界阵纹的严谨,心里渐渐亮堂起来——不管是修仙还是求学,说到底都是为了“守”与“进”,守得住根本,进得了新境。
她选的是法律专业,那些晦涩的法条在她眼里,竟像某种精密的“规则阵纹”,条条框框间藏着社会运行的逻辑。同班同学大多是应届生,比她小了好几岁,起初见她带着个孩子,眼神里总有些异样。直到一次课堂讨论,历飞羽引经据典,从古代律法讲到现代制度,条理清晰得让教授都点头称赞,同学们才渐渐收起了轻视。
望星在学校附属的小学借读,每天放学后就去历飞羽的教室外等着。有次教授拖堂,他趴在窗台上,看着母亲认真记笔记的样子,小脸上满是骄傲。同学笑着问历飞羽:“你儿子跟你一样,眼里有股韧劲。”
历飞羽笑了笑,心里却想着韩立。他的信越来越勤,字里行间透着军营的磨砺:说他在演习中靠精准的计算找到敌军防线的薄弱点,立了三等功;说他被选去学无线电,那些复杂的电路图谱,他看着竟像简化的星络纹;还说部队里办了夜校,他报了高中课程,想跟她“比一比谁进步快”。
冬天来临前,历飞羽收到了韩立的第二封嘉奖令。这次是因为他在抗洪救灾中,凭着远超常人的体力,连续三天三夜守在堤坝上,救出了被困的村民。信里他没多说辛苦,只问望星的算术有没有进步,念萤是不是又画了新的纹。
念萤被王老太太照看着,周末历飞羽会带着望星回去看她。小姑娘个头蹿了不少,跟着胡同里的老人学做针线活,绣出的手帕上,总带着点流萤涧水纹的影子。“娘,我给爹绣了个平安符。”她举着块蓝布帕子,上面用红线绣着歪歪扭扭的图案,“王奶奶说,当兵的带着这个,枪子儿都打不着。”
历飞羽把帕子收好,想着下次寄给韩立。她知道,这世间没有刀枪不入的符,却有能让人心里踏实的牵挂,就像修仙界的共生纹,看不见摸不着,却能让人心意相通。
大学第二年,历飞羽因成绩优异,被选为学生会干部。她牵头办了个“法律普及小组”,利用周末去街道、工厂讲法律知识。有次在韩立曾待过的建筑队,工人们围着她问工伤赔偿的事,她耐心讲解,忽然想起韩立当年在这里劈柴搬砖的样子,心里一阵温热——原来他们走过的路,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交汇。
暑假里,韩立终于回来了。他黑了瘦了,肩膀却更宽了,军装穿在身上,透着股沉稳的英气。望星和念萤扑进他怀里,抱得紧紧的,生怕一松手爹又要走。
一家三口挤在学校分配的单身宿舍里,韩立给孩子们讲军营的事:说他怎么靠观察星辰辨别方向,让战友们惊叹;说他用部队给的津贴,买了本《无线电原理》,书都翻烂了;还说首长看中了他的能力,想让他考军校。
“那你考吗?”历飞羽给他端来洗脚水。
“考。”韩立脱下军靴,脚底板的茧子又厚了些,“等我考上军校,学更多本事,将来就能把你们接到身边了。”他看着历飞羽手里的法律课本,“你讲的那些法条,我也得学学,将来保家卫国,不光靠枪,还得懂规矩。”
夜里,孩子们睡熟后,两人坐在灯下,一个看法律案例,一个啃军校教材。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书页上,像撒了层薄霜。
“有时候我会想,”历飞羽轻声道,“要是法力没被禁,我们会不会过得轻松些?”
韩立放下书,握住她的手:“或许吧。但这样也很好,一步一步走,踏实。你看望星的奖状,你的课本,我的嘉奖令,这些都是我们在这儿扎的根,像沙枣林的苗,慢慢长,总会成林的。”
历飞羽望着他眼里的光,那光里有军营的磨砺,有对未来的期许,更有与她相守的笃定。她忽然明白,所谓命运,从不是被环境左右,而是不管在哪片土壤里,都能找到扎根的法子,就像那些顽强的纹脉,纵经千难万险,终会蜿蜒向前。
开学后,韩立回了部队,历飞羽则继续她的学业。宿舍的墙上,又多了一张纸——那是韩立的军校报名表。三张纸并排贴着,在风里轻轻摇曳,像三条汇聚的溪流,正朝着同一个方向奔涌。而在遥远的军营和安静的校园里,两个身影各自奋进,心里都清楚,他们的“修行”,从未停止,只是换了种更贴近人间的方式,在时代的脉络里,写下属于他们的注脚。
韩立考军校的消息传来时,历飞羽正在给望星缝补书包。窗外的梧桐叶落了满地,像铺了层金箔,她捏着针线的手顿了顿,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信里说,韩立在部队文化课考核里拿了第一,连教政治的老指导员都夸他“脑子比枪膛还灵光”。
“娘,爹是不是要当军官了?”望星趴在桌边写作业,铅笔头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这孩子随了韩立的沉稳,才十岁就比同龄孩子懂事,算术题做得又快又准,偶尔还会拿着历飞羽的法律课本,似懂非懂地翻。
“还得等考试过了才行。”历飞羽放下针线,摸了摸儿子的头,“你爹在部队可努力了,我们也得加油,不能被他比下去。”
念萤抱着绣了一半的帕子跑进来,帕子上还是那歪歪扭扭的平安纹,只是针脚比去年细密了不少:“娘,我给爹的平安符快绣好了,你说他能戴着去考试吗?”小姑娘眉眼间像极了历飞羽,却比她多了几分活泼,这两年跟着胡同里的老人学绣花,手艺日渐长进。
历飞羽笑着点头:“当然能,你绣的符最灵了。”
没过多久,韩立真的收到了军校的录取通知书。他特意请假回了趟家,穿着崭新的军装,肩章上的星徽在阳光下闪着光。望星和念萤围着他转,抢着看那封印着“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军官学校”的通知书,韩立把两个孩子架在肩上,笑得比拿嘉奖令时还开心。
“等我毕业,就能分到驻地了。”他把通知书递给历飞羽,指尖带着部队训练出的厚茧,“到时候申请个家属院,咱们一家人就能住一起了。”
历飞羽看着通知书上韩立的照片,眉眼英挺,再不是当年那个在胡同里扛木料的青年,心里忽然涌上股热流。她这些年在大学里也没闲着,法律专业成绩稳居前列,还入了党,前不久刚被推荐去法院实习,手里正攥着份棘手的遗产案卷宗——放在以前,她或许会用灵力探查当事人的底细,可现在,她正对着厚厚的证据链一点点梳理,像解一道复杂的“人间阵纹”。
“我下礼拜要去基层法院实习,”历飞羽抬头看向韩立,“地址离你军校不远,咱们说不定能常碰面。”
“那太好了!”韩立眼睛一亮,从背包里掏出个铁皮饭盒,“给你带的,部队食堂的酱肘子,你以前最爱吃的。”饭盒里的肘子还冒着热气,显然是特意从军营带回来的。
夜里,孩子们睡熟后,两人坐在灯下说话。韩立翻着历飞羽的实习笔记,上面记满了案情分析,条条缕缕像极了他们当年梳理纹脉的图谱。“你这笔记做得比我的战术地图还细致。”他忍不住赞叹。
“这案子涉及好几户人家的 inheritance(继承权),跟咱们当年处理界域纹脉纠纷似的,得捋清楚每一条关联。”历飞羽说起专业术语,忽然意识到用了当年的习惯比喻,自己先笑了,“跟你说这些,你懂吗?”
“怎么不懂。”韩立指着笔记上的家族关系图,“你看这张家和李家的纠纷,就像当年冰原上的冰火纹,表面是争财产,底下是几十年的积怨,得像调和冰与火那样,找到双方都能接受的平衡点。”
历飞羽愣了愣,随即点头:“还真让你说对了。老法官说,处理民事纠纷,光靠法条不行,得懂人情世故,就像你们带兵,光靠命令也不行,得懂弟兄们的心思。”
窗外的月光透过梧桐叶隙洒进来,落在两人肩头,像当年流萤涧的微光。他们都没再提修仙界的事,可那些刻在骨子里的默契还在——韩立能从法律条文里看出“阵纹逻辑”,历飞羽能在部队战术里找到“纹脉平衡”,那些走过的路、遇过的坎,都化作了此刻的养分,让他们在这人世间的“修行”里,走得愈发扎实。
韩立返校那天,历飞羽去送他。站台上人来人往,军号声远远传来,韩立接过念萤递来的平安符,小心地别在军装口袋里,又揉了揉望星的头发:“好好学习,等爹放假回来考你算术。”
火车开动时,他扒着车窗挥手,历飞羽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们初遇时在九元观的星空下,韩立也是这样,眼里亮着光,说要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只是那时,他们看的是星轨纹路;如今,他们望的是人间正道。
而那道藏在岁月里的共生纹,早已顺着人间烟火,悄悄长进了柴米油盐里,长进了孩子的笑声里,长进了他们各自捧着书本、望着同一轮月亮的夜里,长成了最坚实的模样。
第256章 家书里的星轨
韩立去侦察连的第三个月,寄来第一封信。信封上盖着偏远哨所的邮戳,边角被风沙磨得有些毛边,历飞羽拆开时,指腹沾了点细碎的沙粒。
信是用部队发的稿纸写的,字迹比从前更遒劲,带着点仓促的力度,像是在训练间隙匆匆落笔:
“飞羽,见字如面。
哨所的风比想象中烈,夜里裹着大衣也能听见帐篷外的砂石打在帆布上,像极了当年在流萤涧听雪的声音。只是这里没有流萤,抬头能看见最亮的星,比九元观的夜空密得多,指导员说那是北斗的辅星,在夜里能指方向。
望星的算术题学会了吗?上次视频他说遇到道难题,等我回去给你讲——其实我也记不太清公式了,你让他先问老师,别跟同学较劲。念萤画的全家福我贴在床头了,每次站岗看它,就觉得风没那么冷了。
你法院的实习怎么样?上次你说那个遗产案判了,老太太最后把老宅给了小儿子,只要求另外两个儿子每月来看看她。你说‘情理比法条重’,我现在信了。这里的老兵说,守边疆和你们断案子一样,既要认规矩,也得记着人心。
昨天巡逻时发现只受伤的小狼崽,给它喂了点压缩饼干,今天居然跟着我们的队伍走了半里地。兽医说它是被狼群遗弃的,等伤好了就得放归山林,就像有些路,只能自己走。
不多说了,哨声响了。替我抱抱孩子们,告诉他们,爹在看的星星,和他们头顶的是同一拨。
韩立”
历飞羽把信读了三遍,沙粒从指缝漏落在桌上,像撒了把碎星。望星凑过来,指着信里的“算术题”,小声说:“娘,那道题我后来解出来了,老师还表扬我了。”
“真棒。”历飞羽揉了揉他的头发,忽然想起韩立临走时,蹲在地上教望星做算术的样子,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们肩头,像层暖纱。
念萤则盯着那句“星星是同一拨”,跑去拿来画笔,在信纸上画了个小小的星轨图,歪歪扭扭地把哨所的星和家里的星连在一起:“这样爹就不会迷路啦。”
历飞羽把画小心地夹进信里,又给韩立回信。她写望星在学校得了数学竞赛奖,上台领奖时紧张得攥着衣角,活像当年第一次见长老的韩立;写念萤的画被选去参加市里的展览,画的还是那幅全家福,只是这次给每个人头顶加了颗会发光的星星;写自己转正了,老法官把最难的邻里纠纷案交给她,说“你眼里有股能把冰捂化的劲儿”。
她没写夜里加班回家,楼道的灯坏了,摸黑上楼时差点绊倒;没写望星发烧,她背着他跑了两站地去医院,念萤在后面一路哭着追;没写调解时被情绪激动的当事人推搡,胳膊肘撞在桌角青了一大块。
只在信末添了句:“哨所风大,记得把围巾系紧些。孩子们说,想你了。”
寄信那天,历飞羽特意买了张星空邮票,贴在信封右上角。邮局的阿姨笑着说:“现在都发微信了,还写信呢?”
“他那儿信号不好。”历飞羽望着邮票上的北斗七星,忽然觉得,有些话隔着纸墨说出来,反而更沉,更能抵挡住千里风沙。
半个月后,韩立又回信了。这次信里夹着片干枯的骆驼刺,他说这草在戈壁里能活十年,根扎得比谁都深。
“你说的邻里纠纷,是不是那家因为晾衣服占了公共阳台吵架的?”他居然记得她上次随口提过的事,“我们班长说,他老家有个规矩,两家共用一个院子,就轮流打扫,谁也别多占一寸。有时候,老理儿比条文管用。”
历飞羽看着那片骆驼刺,忽然想起九元观后山的藤蔓,也是这样,看着柔弱,却能在石缝里盘出一片天。
日子就在一封封家书里流转。韩立的信里开始出现“沙盘推演”“战术地图”,偶尔画个简易的地形图,标注着巡逻路线,像极了当年他们在山里画的灵脉图;历飞羽的信里则多了“调解笔录”“庭审提纲”,她会把难办的案子写下来,问他“换作是你,会怎么找突破口”。
望星和念萤也跟着写信,用歪歪扭扭的字写学校的趣事,画些不成形的画。念萤画了只小狼,说“像爹救的那只”,望星则在信尾画了个大大的对勾,说“算术题我全都会了”。
深秋的一个傍晚,历飞羽收到韩立的信,信封里除了信纸,还有枚小小的红星徽章。信里说:“这次演习拿了三等功,这徽章给望星当奖品。告诉他,守规矩,也得敢闯,就像解算术题,既要看公式,也得会变招。”
望星把徽章别在胸前,睡觉时都不肯摘。念萤则把徽章拓印在画纸上,给每个家人的衣服上都画了一枚。
历飞羽望着墙上贴满的信纸和画,忽然觉得,那些被距离拉远的时光,其实都被这些文字和图案串成了线,一头系着哨所的星空,一头拴着家里的灯光,像条看不见的星轨,无论多远,都在彼此的轨迹里亮着。
她铺开信纸,写下:“韩立,今天望星说长大了想当解放军,念萤想当法官。我说,好啊,那你们可得先学会,怎么把心里的光,照进别人的路里去。”
窗外的星星亮了,一颗接一颗,像极了信纸上那些未落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