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的天气说变就变,前一刻还烈日当空,转眼间已是乌云压城,闷雷滚动。这种压抑,仿佛也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新的安全屋比之前那处更为隐蔽,位于曼谷老城区一片错综复杂的巷弄深处,是一座带有独立小院的二层泰式旧楼。这里同时也是“龙门”扩张后,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指挥点。
客厅里,刀仔明看着坐在窗边、一如既往平静翻阅着资料的林峰,又瞥了一眼正在厨房小心翼翼切着水果、时不时偷瞄林峰背影的苏念瑾,忍不住凑近林峰,压低声音苦口婆心地劝道:
“峰哥,苏小姐……这几个月下来,大家也都看在眼里。人是娇气了点,胆子也小,但对你是真没话说。端茶递水,洗衣叠被,这些琐碎事,她一个大小姐出身,能做到这份上,不容易。而且,经过上次苏家那事,她也算是跟我们绑在一起了。你看……”
林峰翻动资料的手指顿了顿,没有抬头,声音平淡无波:“阿明,做好你分内的事。”
刀仔明叹了口气,知道林峰心意难测,也不好再多说。在他看来,苏念瑾模样身段没得挑,性格经过磨砺也温顺了许多,更重要的是背景相对“干净”(与他们的世界无涉),留在峰哥身边,既能照顾起居,关键时刻或许还能有些意想不到的用处。但林峰不表态,他们这些做手下的也只能干着急。
苏念瑾将切好的水果拼盘端过来,轻轻放在林峰手边的茶几上,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他。她看着林峰冷峻的侧脸,心中既有渴望得到认可的期盼,也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畏惧。她知道自己与他的世界格格不入,能像现在这样留在他身边,已是侥幸。
“峰哥,水果切好了。”她低声说了一句。
林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依旧停留在资料上。
苏念瑾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帘,默默退到一旁。
就在这时,神灯从外面快步走进来,脸色有些凝重:“峰哥,阿泰那边传来消息,码头区新接手的那几个仓库,好像有点小麻烦,有几个原来叻丕帮的老油条不太服管,想闹事。阿泰问要不要带人过去‘谈谈’。”
林峰合上资料,站起身:“我亲自去一趟。正好看看那边的具体情况。”他需要确保“龙门”这个跳板的绝对稳固,任何不稳定因素都必须及时掐灭。
“我跟你一起去。”骆天虹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
林峰点了点头。有骆天虹在,安全无虞。
他看了一眼站在角落的苏念瑾,随口吩咐道:“你留在家里。”
“嗯。”苏念瑾乖巧地应道,心中却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林峰带着骆天虹、神灯以及几名得力手下,分乘两辆不起眼的轿车,驶向了位于湄南河畔的码头区。
他们离开后,安全屋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苏念瑾和另外两名负责看守的龙门外围小弟。窗外,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很快就连成一片雨幕,天地间一片朦胧。
苏念瑾坐在客厅里,听着窗外的雨声,心神不宁。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些心慌,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约一个多小时后,院外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
是峰哥他们回来了?苏念瑾心中一喜,下意识地站起身,想去门口迎接。
然而,就在她刚走到客厅门口时,异变陡生!
“砰!砰!”
两声清脆的枪响,突兀地撕裂了雨幕和寂静!紧接着是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以及几声短促而激烈的交火声!
“有埋伏!”院外传来守卫小弟惊怒的吼声,随即便是更多的枪声!
苏念瑾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她透过门缝,惊恐地看到院门被猛地撞开,林峰、骆天虹等人且战且退,正快速向屋内撤来!他们身后,数名穿着黑色雨衣、手持自动武器的枪手正疯狂地倾泻着子弹,火力凶猛!一名落在后面的龙门小弟惨叫一声,背部中弹,扑倒在地。
显然,他们在返回途中,遭遇了精心策划的伏击!
林峰面色冷峻,一边凭借车身和院门作为掩体还击,一边指挥众人后撤。骆天虹护在他身侧,手中的飞刀如同索命的阎帖,每一次寒光闪过,都必然有一名枪手闷哼倒地,精准得可怕。但对方人数占优,火力凶猛,一时间竟将他们压制在了院子与客厅之间的狭窄区域。
“冲进去!干掉他们!”一名似乎是头目的枪手用泰语嘶吼着,指挥手下强行突击。
一名枪手凭借火力掩护,猛地从侧面窜出,手中的AK步枪已然抬起,黑洞洞的枪口,在混乱中,赫然对准了正站在客厅门口、因为极度恐惧而僵直当场的苏念瑾!
或许是想劫持人质,或许只是顺手扫除障碍。那枪手指尖扣向扳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连苏念瑾自己都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勇气!或许是这几个月耳濡目染的生死刺激,或许是内心深处那股不愿再失去重要之物的执念,又或许,仅仅是身体快于思考的本能!
她看到那枪口对准的方向,目标并不是她自己,更是她身后不远处、正侧身对着这边、专注于正面敌人的林峰!
“不——!”
一声带着哭腔和破音的尖叫,苏念瑾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非但没有像以往那样吓得瘫软在地,反而猛地向前一扑,用自己那纤细单薄的身躯,死死地挡在了林峰与那枪口之间!
她紧闭双眼,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等待着那预料之中的剧痛和死亡的降临。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拉长。
那名枪手显然也没料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会突然冲出来,动作微微一滞。
而就是这零点几秒的停滞——
“咻!”
一道细微却尖锐的破空声!
一枚三棱飞刀,如同来自地狱的寒光,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没入了那名枪手的眉心!
枪手身体一僵,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手指终究没能扣下扳机。
是骆天虹!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发现了侧翼的危机,甩出了救命的飞刀!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枪手抬枪,到苏念瑾扑出,再到骆天虹飞刀毙敌,不过是一两秒钟的事情!
林峰猛地回过头,正好看到苏念瑾用她那颤抖不止的背影,死死挡在自己刚才所处位置的前方,也看到了那名眉心中刀、缓缓倒下的枪手。
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清晰地波动了一下。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心里荡开了细微的涟漪。惊讶,错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
这个胆小、娇气、一直被他视为过客和棋子的女人,竟然在生死关头,毫不犹豫地选择用身体为他挡枪?
“清理干净!”林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对骆天虹和其他手下下令。
剩下的战斗毫无悬念。在骆天虹这个杀神和反应过来、怒火中烧的龙门骨干们的反击下,剩余的几名枪手很快被全部歼灭。
战斗结束,院子里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混合着雨水的气息,格外刺鼻。
苏念瑾还保持着那个张开双臂、紧闭双眼的姿势,僵在原地,仿佛灵魂已经出窍。直到林峰走到她面前,她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林峰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不再像以往那般冰冷彻骨的脸。
“没……没事了?”她声音颤抖得厉害,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
林峰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他的手掌宽厚而稳定,带着一丝温热,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没事了。”他说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和。
刀仔明、神灯等人围拢过来,看着苏念瑾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后怕,以及……一种发自内心的认可和敬佩。
“苏小姐,好样的!”刀仔明由衷地赞道,竖起了大拇指。刚才那一幕,他们都看到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地下世界里,勇气和忠诚,比什么都珍贵。
“是啊!没想到苏小姐关键时刻这么猛!”神灯也咋舌不已。
连一向冷漠的骆天虹,看向苏念瑾的目光,也少了几分之前的无视。
苏念瑾看着众人,又看看扶着自己的林峰,劫后余生的恐惧、奋不顾身后的虚脱、以及被认可的激动,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鼻子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但她却努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林峰看着怀中这个泪眼婆娑、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却又在刚才爆发出惊人勇气的女人,沉默了片刻。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一个极其细微,却与他往日风格截然不同的安抚动作。
“回去换身衣服,别着凉了。”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补充了一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晚上,我们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