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代官山那场酒会已过去一周。江浸月的生活看似重归由殷夜沉设定的轨道,但心底那根被拨动的弦,始终带着细微的余震。
这日下午,她正在处理邮件,一封来自林曼的新邮件引起了她的注意。标题很简洁:关于线上对谈企划的一些补充思考。点开后,内容看起来完全是一封专业的工作邮件,措辞严谨,没有任何私人情感的流露。
然而附件中的企划书却有了微妙的变化。林曼在原有框架基础上,增加了一个名为创作自主性的边界探索的附录。其中用看似客观的笔触,探讨了创作者在面对强势合作方时可能遭遇的困境,并提出了几个颇具引导性的问题:
当个人艺术理念与资本方的商业诉求产生根本性冲突时,创作者应当如何自处?
在资源支持与创作自由之间,是否存在一个理想的平衡点?
外界对创作者与特定资本绑定关系的认知,是否会影响对其作品独立性的评判?
这些问题像精心设计的探针,不直接触及殷夜沉,却每一个都精准地指向江浸月当下的处境。她握着鼠标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在屏幕上久久停留。
更巧妙的是,林曼在修订意见中特意标注:建议在正式对谈中,邀请嘉宾就这些问题进行匿名讨论。这种形式或许能激发出更为真实、深刻的见解。
匿名讨论真实见解——这些词语带着某种隐秘的诱惑。江浸月几乎能想象,在这样的对谈中,她可以暂时卸下殷夜沉的人这个身份,纯粹以创作者的身份发声。
她斟酌良久,回复了一封同样专业的邮件,主要就企划书的技术细节提出了一些看法。但在邮件的最后,她看似不经意地加了一句:附录中的问题设计很有启发性,触及了当下许多创作者面临的现实困境。
这看似平常的反馈,实则是一个重要的信号。她没有回避那些敏感话题,反而肯定了它们的价值。
三天后的傍晚,江浸月的私人社交账号收到了一条来自陌生账号的好友申请。验证信息只有简单的三个字:企划书。她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林曼的另一个联系方式。
通过验证后,对方发来的第一条消息依旧保持着距离:江小姐,冒昧打扰。关于企划书中提到的匿名讨论环节,我想可能需要一个更安全的交流渠道。
她们使用了一款在艺术圈内小众但加密性较好的通讯软件。林曼的措辞始终专业克制,但话题却逐渐深入:
最近在整理一些艺术家的访谈,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那些与大型资本合作却仍能保持鲜明个人风格的创作者,往往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在合作中始终坚守着某个不容妥协的核心。
比如日本的那位新媒体艺术家西川先生,据说他每次与商业机构合作时,都会在合同中明确保留对最终作品的署名权和部分修改权。
当然,这种做法需要相当的底气。不过反过来想,或许正是这种坚持,才让他的作品始终保持着独特的辨识度。
这些看似随口的案例分享,每一则都在向江浸月传递着同一个信息:保持独立是可能的,但需要策略和勇气。
江浸月的回应依旧谨慎,但已经开始不自觉地透露一些真实想法:确实,平衡之道最难把握。有时候过多的妥协,反而会失去作品最初的灵魂。
这句话发出后,她感到一阵轻微的心悸。这几乎是她第一次对外人承认,自己在创作中确实做出了妥协。
林曼的回复很快到来,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理解。所以我们在设计对谈时,特别想要探讨的就是如何在现实中找到那个平衡点。毕竟,完全脱离现实的理想主义,与过度妥协的实用主义,都不是可持续发展的道路。
随后,她分享了一个加密链接,里面是几段经过处理的访谈录音。据她说是其他艺术家在类似匿名对谈中的发言片段。江浸月戴上耳机聆听,那些声音经过变声处理,但话语中的困惑、挣扎与坚持,却如此真实可感。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高级技工,在别人的蓝图上一笔一画地填充颜色。
最痛苦的不是修改,而是明知道怎样更好,却因为各种不能那样做。
我始终相信,真正的好作品是瞒不了人的。它会在每一个细节里透露出创作者是否真心。
这些话语像一面面镜子,照出江浸月内心不敢言说的感受。她在深夜的酒店房间里,反复听着这些声音,感到一种奇特的慰藉——原来不只是她一个人在经历这样的挣扎。
最后一次时,林曼发来了一份精简版的讨论提纲,其中有一个问题被特别标出: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与当前合作方的艺术理念出现根本性的分歧,你会如何选择?A. 坚持己见 b. 寻求妥协 c. 终止合作
这个问题下面,林曼附注了一句看似程式化的话:请基于真实想法作答,这将帮助我们更好地设计对谈流程。
江浸月对着这个问题沉默了许久。最终,她在回复中写道:理论上会选择A,但现实中往往不得不走向b。这大概就是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吧。
发出这个回复后,她关闭了电脑,走到窗前。东京的夜景依旧璀璨,但她心中却泛起一丝莫名的不安。这些看似专业的交流,正在一点点撬开她紧闭的心扉。而她不知道的是,每一个谨慎的回应,都在为那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提供着最后的校准参数。
在林曼那边,江浸月的每一个犹豫、每一次含蓄的表态,都被仔细记录分析。她与殷夜沉之间那道看不见的裂痕,正在被精准地测量着深度与走向。而一场针对她的阴谋,也随着这些看似无害的专业交流,悄然进入了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