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的问题,像一颗投进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浪花,反而让潭水瞬间凝固。
进去过?
这三个字在山风里打着旋,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显得那么荒诞不经。
陈老蔫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茫然,他怔怔地看着林枫,像是在看一个说胡话的陌生人。他活了六十多年,从没听过这么离谱的问法。石头是实心的,人怎么进去?往里钻吗?
“林……林书记……”他嘴唇翕动,干巴巴地开口,“你是不是……累着了?这石头,咋能进人嘛……”
“就是啊,林书记,这又不是个山洞。”
“怕不是个神仙,嗖一下就钻进去了?”人群里传来几声低低的议论,带着困惑,也带着一丝对这异想天开问法的讪笑。
王大炮在一旁抱起了胳膊,嘴角撇了撇,那神情仿佛在说:完了,这年轻书记也被这块邪门石头给整魔怔了。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打破了这古怪的寂静。
“我看也别费劲了,还进去?干脆找个道士来做场法事,问问这石头里是不是住着神仙得了!”他的话里全是挖苦,“林书记,这玩意儿就是个空心石,地质现象,碰巧长得像个鸟。咱们别自己吓自己,也别自己哄自己。炸了,一了百了,省事!”
“不能炸!”陈老蔫像是被踩了痛处,又一次激动起来。
林枫没有理会王大炮的嘲讽,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陈老蔫的脸,他看到老人眼中的茫然和抗拒,但也捕捉到了一丝深藏的、连老人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犹疑。
“陈叔,您别急,我就是随口一问。”林枫放缓了语气,用一种引导的、聊家常的口吻说道,“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很久很久以前。比如,您爷爷的爷爷那辈人,村里闹饥荒、躲土匪的时候,有没有人提过,这石头附近,是个能藏身的地方?”
他特意强调了“藏身”两个字。
陈老蔫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他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他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像是在念叨着什么。周围的村民也都安静下来,看着他们的主心骨。
“藏身……”陈老蔫喃喃自语,眼神变得飘忽,“俺爷爷说过,太爷爷那辈儿,闹过大旱,地里颗粒无收,后来又闹蝗灾,树皮都啃光了,村里饿死了好多人……”
他说得很慢,像是在一堆蒙尘的旧物里,艰难地翻找着什么。
“那时候,村里人都说这石头邪性,不敢靠近。可太爷爷不信邪,他是村里最好的石匠。他说,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是保佑人的,不是害人的。”
“那会儿,村里快活不下去的人,都想往外逃荒。可太爷爷拦住了,他说,跑出去也是个死,不如求求老祖宗。然后……然后他就带着人,在这石头前头,摆了祭品,磕了三天三夜的头。”
故事说到这里,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和一般的求神拜佛大同小异。王大炮脸上的不耐烦又多了几分。
“后来呢?”林枫追问道,“磕完头,天上掉粮食了?”
“那倒没有。”陈老蔫摇了摇头,眼神愈发迷茫,“俺爷爷说,磕完头以后,太爷爷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没出门。出来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他没跟任何人说求到了什么,只是领着村里剩下的几个壮劳力,又来这石头这儿,叮叮当当地……干了好几天活。”
“干活?”林枫的心跳漏了一拍,“干什么活?”
“不知道。”陈老adoc蔫摇头,“俺爷爷那时候还小,记不清了。只记得太爷爷干完活,就把那几个帮忙的劳力叫到一起,喝了顿酒,立了个规矩。”
他顿了顿,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每一个石嘴村村民。
“太爷爷说,从今往后,不管遇到多大的难处,都不能再打这块石头的主意。谁要是敢在石头上乱敲乱打,想把它‘打开’,就是石嘴村的罪人,要被赶出村子,死了都不能进祖坟。”
“打开?”林枫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对,就是‘打开’。”陈老adoc蔫重复了一遍,自己也愣住了。他以前听这段故事,只记住了不能乱动的祖训,却从未深究过“打开”这两个字的含义。一块石头,要怎么“打开”?
山谷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不是傻子。一个空心的巨石,一个“不能打开”的祖训,一个石匠太爷爷在饥荒岁月里的神秘举动。当这些线索串联在一起,一个令人脊背发凉的猜测,开始在每个人心中成型。
王大炮脸上的讥讽和不耐烦,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猛地转过身,几步冲到巨石前,蹲下身子,死死地盯着林枫刚才发现的那片人工开凿的痕迹。
作为半个同行,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陈老蔫那段故事里隐藏的信息。
“拿水来!再拿把刷子!”他头也不回地吼道。
立刻有上林村的村民从三轮车上取下水壶和一把鬃毛硬刷,递了过去。
王大炮拧开水壶,将水浇在那片布满泥苔的石壁上,然后用刷子大力地刷洗起来。随着泥土和青苔被刷掉,那片石壁的真容,一点点地显露出来。
所有人都围了上去,屏住呼吸。
那不是天然的岩石表面。
在被刷洗干净的区域,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道道细密的、平行的凿痕。更重要的是,在那片区域的边缘,有一条清晰的、宽约一指的缝隙!
那缝隙被一种灰白色的、类似水泥的物质填满了,填得严丝合缝,再加上上百年的风雨侵蚀和泥苔覆盖,若不仔细清理,根本无从发现。
王大炮的手指,像得了帕金森一样,在那条缝隙上颤抖着划过。他伸出手指,蘸了点口水,在那灰白色的填充物上捻了捻,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糯米……石灰……还有桐油……”他喃喃自语,脸色变得极其复杂,有震惊,有恍然,更有见到前辈神乎其技的手艺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敬畏。
“这是古法的三合土!专门用来粘合巨石的!防水、防腐,比现在的水泥都结实!”王大炮猛地站起身,因为太过激动,声音都有些变调,“这不是一块石头,这是一扇门!一扇被人用三合土给封死的石门!”
轰!
王大炮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脑子里炸开。
石门!
这只他们拜了多少年的“鲲鹏”,这个他们辛苦一夜凿出来的“图腾”,竟然是一扇门!
那门后面是什么?
为什么太爷爷要把它封起来?
又为什么留下“不能打开”的祖训?
无数个问题,像疯狂滋生的藤蔓,瞬间缠住了所有人的心脏,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陈老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不是对着石头,而是朝着村子的方向,朝着祖坟的方向,老泪纵横。
“爹啊……爷爷啊……太爷爷啊……我们……我们犯错了啊……”他嚎啕大哭,一声声的忏悔,听得人心头发酸。
他们竟然对着一扇门,又跪又拜,还想在上面雕花。这简直是……欺师灭祖。
林枫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他迅速看了一眼系统面板。
【区域民心总值:+75(信念重塑中)】
民心值在经历了暴跌之后,随着“石门”的发现,竟然奇迹般地止跌回升了3点。那些村民头顶的数值,不再是代表失望的灰色,而是变成了一种代表着【敬畏\/好奇】的深蓝色。
危机,正在向着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向,转化为机遇。
林枫深吸一口气,走到跪地痛哭的陈老蔫身边,将他扶了起来。
“陈叔,您先别激动。我想,太爷爷当年封住这扇门,肯定有他的道理。但他留下‘不能打开’的祖训,或许不是不让开,而是时候未到,或者是怕后人没有能力打开,反而会弄巧成拙,毁了这扇门。”
他又转向王大炮,此刻这位上林村的村长,正像看一件稀世珍宝一样,痴迷地抚摸着那道被封死的门缝。
“王师傅,你刚才说,这三合土比水泥还结实?”
“结实多了!”王大炮头也不回,语气里全是赞叹,“这手艺,绝了!这门缝封得,天衣无缝!要不是从里面敲是空心的,谁能想到这他娘的是一扇门?这位老爷子,是个真正的大师!”
匠人之间的惺惺相惜,超越了村落的界限和时间的隔阂。
“那……”林枫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山谷里的风声和所有人的议论声,“你有把握,在不损伤门体的情况下,把它……重新打开吗?”
王大炮抚摸门缝的动作,猛然一僵。
他缓缓地转过身,看向林枫。他的眼神里,不再有任何轻视和嘲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兴奋、凝重和跃跃欲试的复杂光芒。
打开一扇被百年前的大师亲手封印的石门。
这对于任何一个匠人来说,都是无法抗拒的诱惑和挑战。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或惊恐、或好奇、或期待的脸。最后,他的目光落回到那扇巨大的石门上。
“不好说。”他沉吟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这活儿,比在上面雕个鸟,难一百倍。三合土这玩意儿,跟石头几乎长成一体了。用蛮力,肯定会把门给凿坏。得用巧劲,一点一点地磨,一点一点地抠。”
他的手在身前比划着,像是在模拟操作:“得用最细的钢钎,最小的锤子,沿着这条缝,慢慢来。不能急,不能错。错一锤,这门可能就废了。”
他抬起头,眼神灼灼地看着林枫:“这活儿,没个十天半个月,下不来。而且,我一个人干不了,我需要帮手,需要绝对听话、有耐心的帮手。最重要的是……”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林书记,你想过没有,万一打开了……这里面,不是金山银山,而是……要命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