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延的靴底碾过壕沟边的湿泥,指节叩了叩夯土而成的沟壁。三丈深的沟壑像道狰狞的伤疤,将洛阳城外围出半圈屏障,沟底密匝匝的尖木桩泛着桐油的冷光——那是史厌让人连夜刷上去的,既防腐,又能让木桩在月光下隐去锋芒。
“陛下,五十人连夜挖了三里长,按您的吩咐,每隔十步留一个暗梯。”赵二抹了把脸上的汗,手里还攥着丈量用的麻绳,“就是这土太硬,弟兄们的锄头都崩了好几个刃。”
姬延弯腰捡起块碎石,弹指间精准地砸中沟底一根木桩。“咚”的一声闷响,碎石弹开,木桩却纹丝不动。“夯土时掺了糯米汁?”他问。
“加了!史厌大人说,这法子比单用泥土结实三倍,秦军的云梯撞上来也塌不了。”赵二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牙,“就是糯米贵,耗了咱们半仓粮换的。”
姬延直起身,视线越过壕沟,落在远处秦军大营的方向。篝火像撒落的星子,在夜色里明明灭灭。“贵点值当。”他从腰间解下青铜望远镜——那是他用铜镜打磨、配上竹筒改良的玩意儿,虽然模糊,却能看清秦军的营帐布局,“秦武王要是带轻骑来,这沟能让他们折损一半人手;要是带重步兵,就得花三天填沟,足够咱们调兵了。”
话音刚落,史厌提着盏油灯匆匆走来,灯芯的火苗在风里抖了抖。“陛下,张平的信使到了,说韩军已在宜阳城外列阵,就等秦军分兵。”他递过块蜡封的木简,“但他要咱们先送二十套弩箭部件过去,说是‘定金’。”
“给他。”姬延接过木简,指尖一抠,蜡封应声而裂。简上是张平歪歪扭扭的字迹,除了问部件,还画了个潦草的地形图,标出秦军在宜阳的布防弱点——西北角的岗哨每刻换一次班,间隙有半盏茶的空当。
“这老狐狸,还懂讨价还价。”姬延轻笑一声,将木简递给赵二,“让小伍仿我的笔迹回个条:部件随信使走,让他把秦军的换岗规律标得再细点,精确到几息。”
赵二刚要走,却被姬延叫住:“告诉张平,秦武王要是真进了壕沟范围,让他在宜阳那边动静搞大些,最好能把樗里疾的人引过去——咱们嫌他碍事很久了。”
一、秦营的异动
秦军大营里,秦武王正拄着新铸的青铜拐杖,杖头在帐内的地砖上敲得“笃笃”响。樗里疾和甘茂跪在帐中,战袍上还沾着粮仓外斗殴的泥渍——两人为了“粮仓是谁挖的洞”吵到动手,最后被嬴荡强行摁住。
“废物!”秦武王的拐杖猛地戳向地面,火星溅起,“俩加起来快一百岁的人,为个破洞狗咬狗!现在倒好,韩军在宜阳动了,周室那小子还在洛阳挖沟,你们说,该先打哪边?”
甘茂膝行半步:“大王,周室才是心腹大患!姬延那小子改良的弩箭能射穿三层甲,要是让他站稳脚跟,将来必成大患!”
樗里疾立刻反驳:“韩军都快摸到函谷关了!宜阳一丢,咱们的粮道就断了!臣请命,带五千人去宜阳,定能把张平打回去!”
“你去?”甘茂冷笑,“怕是想趁机和韩军做交易吧?你的人在西盐场换苦盐的事,当大王不知道?”
“你血口喷人!”樗里疾猛地抬头,额角的青筋跳得厉害,“倒是你,粮仓的洞怎么回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帐下有个韩裔亲兵,手上的刀斧和洞边的痕迹一模一样!”
秦武王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猛地将拐杖扔向帐门:“够了!嬴荡!”
帐外的嬴荡应声而入,甲胄碰撞发出脆响。“末将在!”
“你带三千轻骑,去洛阳探探姬延的底。”秦武王的声音透着狠劲,“别跟他废话,直接冲阵,看看那沟是不是纸糊的。”他顿了顿,补充道,“要是嬴荡败了……”
甘茂和樗里疾同时屏住呼吸。
“你们俩,就不用回来了。”
二、暗梯与诱饵
洛阳城头,姬延正让亲卫演示暗梯的用法。那是架嵌在沟壁里的木梯,平时用松土盖住,拉起绳环才能露出。亲卫动作利落地攀下、爬上,木梯与沟壁的摩擦声几乎被风声盖过。
“秦军要是派斥候来,大概率会找薄弱处试攻。”姬延指着壕沟中段的一处凹陷,“赵二,让十个人藏在那片灌木丛后,带足麻沸散箭。记住,别杀,留活口。”
“得嘞!”赵二揣上箭囊,突然压低声音,“陛下,史厌大人说,西周君派人来问,咱们挖沟是不是要‘谋反’,还说要去秦营报信。”
姬延挑眉:“让他去。正好缺个给秦军带路的‘向导’。”
果然,不到两个时辰,西周君的家臣就偷偷摸摸出了城,直奔秦营。嬴荡见了他,二话不说就问:“姬延的沟在哪段最容易过?”
家臣哆哆嗦嗦地指着那处凹陷:“就、就那边!土软,而且他们的人都在东边守城,那边只放了两个岗哨!”
嬴荡冷笑一声,当即点了三百轻骑:“随我冲!拿下姬延的人头,赏百金!”
马蹄声像闷雷滚过旷野时,姬延正站在城头嚼着块麦饼。史厌递来片咸肉:“陛下,真让他们进沟?”
“进得来,出不去才好。”姬延吐出麦饼碎屑,举起望远镜,“看,嬴荡够急的,连斥候都没派,直接冲了。”
望远镜里,秦军轻骑像道灰黑色的潮水,直扑那处凹陷。马蹄踏过灌木丛,果然没遇到像样的抵抗——赵二的人早撤进了预设的伏击点。
“加速!”嬴荡一马当先,马槊平端,眼看就要跃过壕沟边缘。
就在此时,姬延挥了挥手。
“放箭!”
十支裹着麻沸散的弩箭破空而出,精准地射中冲在最前面的十名骑兵。马匹突然失速,将骑手甩进沟里,后面的骑兵收势不及,纷纷撞在一起。
嬴荡怒骂一声,猛拽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堪堪停在沟边。他低头看向沟底,尖木桩上挂着昏迷的秦军,而那两个“岗哨”早没了影。
“中计了!”
话音未落,两侧的灌木丛里突然站起二十名亲卫,手里的连弩对准了沟边的骑兵。
“放下武器,饶你们不死!”赵二的吼声带着回音。
嬴荡气得挥槊就劈,却被一支弩箭擦着脖颈飞过,钉在马臀上。战马吃痛狂跳,差点把他掀进沟里。“撤!”他咬着牙下令,三百轻骑顷刻间跑得没影,只留下沟底的十个活口。
三、活口的用处
赵二把昏迷的秦军拖上城时,姬延正在给他们解绑。麻沸散的药效还没过,士兵们瘫在地上,眼神涣散。
“给他们灌点醒酒汤。”姬延吩咐道,“问问他们,嬴荡下一步想干什么。”
史厌蹲在旁边记录,笔尖在竹简上沙沙作响:“陛下,西周君的家臣怎么办?捆在营门口示众?”
“不必。”姬延剥着颗野果,“给他匹瘦马,让他回去告诉嬴荡,‘我家陛下说了,想进洛阳,得留下买路财’。”
醒过来的秦军士兵里,有个小校嘴硬:“休想!我等是大秦锐士,岂会……”
话没说完,就被赵二泼了瓢冷水。小校打了个哆嗦,突然看见沟底的尖木桩,脸色骤变:“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姬延踢了踢木桩,“就是想问,你们大王要是亲自来了,会带多少人?”
小校梗着脖子不说话,却被另一个士兵抢了先:“将军说,大王要亲率五千精兵,明日午时到!还说要、要把洛阳城夷为平地!”
姬延笑了,把野果核扔出城墙:“五千?正好。史厌,通知张平,明日午时,宜阳那边准时动手。”
四、五千精兵的陷阱
次日午时,秦武王的五千精兵果然出现在洛阳城外。他骑在匹乌骓马上,身后跟着甘茂——樗里疾被派去宜阳应付韩军,没来。
“姬延!滚出来受死!”秦武王的吼声震得空气发颤,“你以为挖个破沟就能挡住本王?”
城头上传来姬延的声音,懒懒散散的:“大王要是想进来喝茶,我倒有上好的苦丁。要是想打架……”
话音未落,壕沟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嬴荡带人设的填土通道,刚铺到一半就塌了,十几名士兵惨叫着掉进沟底,被尖木桩贯穿。
“卑鄙!”秦武王怒吼着挥下令旗,“弓箭手!压制城头!步兵填沟!”
秦军的箭雨瞬间覆盖城头,姬延的亲卫们早躲进了箭楼。而填沟的步兵刚搬起石块,就发现沟壁突然渗出黑水——那是史厌让人提前埋的桐油桶,被火箭引燃,顿时在沟底形成片火墙。
“撤火!快撤!”甘茂急得大喊,却拦不住士兵们的惨叫。
就在此时,宜阳方向突然传来消息:樗里疾被韩军缠住,请求增援!
秦武王的脸瞬间涨成紫色。
“大王!”甘茂拽住他的马缰,“不能再耗了!周室的壕沟根本填不了,再等下去,樗里疾那边要完了!”
秦武王死死盯着城头,姬延的身影在箭楼的阴影里若隐若现,像个嘲弄的剪影。他猛地勒转马头:“撤!回援宜阳!”
五千精兵来时气势汹汹,走时却像条丧家之犬。沟底的火还在烧,映得洛阳城头的旗帜红得像血。
姬延站在箭楼里,看着秦军撤退的背影,将望远镜递给史厌:“记下来,秦武王的甲胄缝隙在左肋,下次……”
“陛下!”赵二兴冲冲地跑上来,手里举着面秦军的旗帜,“他们跑太快,掉了这个!”
姬延接过旗帜,指尖抚过上面的“秦”字,突然笑了:“告诉张平,宜阳不用打了。”他将旗帜扔给史厌,“把这个挂在城门口,就当是秦武王送的‘见面礼’。”
史厌看着那面被火燎了个洞的旗帜,突然明白——姬延从没想过真要拦住秦军,他要的,是让天下人看看,周天子不是谁想捏就能捏的。
壕沟里的火渐渐熄了,只留下焦黑的木桩和秦军仓皇撤退的痕迹。赵二蹲在沟边,数着那些没烧尽的箭簇,突然喊道:“陛下!嬴荡的马槊掉沟里了!”
姬延探头一看,那柄嵌着宝石的槊杆斜插在木桩间,像个狼狈的战利品。
“不用捡。”他转身下了城头,“留着,让秦武王好好想想,下次该带多少人来。”
城楼下,西周君的家臣被捆在柱子上,看着那面秦军旗帜,脸白得像纸。姬延走过时,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回去告诉西周君,再敢通敌,这沟里的木桩,就换个用法。”
家臣抖得像筛糠,连声道:“是、是……”
史厌跟在后面,忍不住问:“陛下,下一步……”
“下一步?”姬延的靴底碾过地上的草屑,声音里带着笑意,“当然是去宜阳‘帮’樗里疾解围啊。”
他顿了顿,补充道:“带上咱们的新弩箭。听说,樗里疾很喜欢苦盐?正好送他几车。”
夕阳把洛阳城的影子拉得很长,壕沟的轮廓在暮色里渐渐模糊,却像道刻在秦军心上的疤。姬延知道,这只是开始——想让周室真正站起来,还得让更多人明白,有些底线,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