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南方依旧一丝不苟的蛋卷头,依旧一身剪裁优良的黑色旗袍,前胸和左侧腰腹印有金色竹叶,一只蓝喜鹊停在细嫩的竹枝上仰头望着空中飞下来的另一只蓝喜鹊。
真是无语到极点了,印象中外婆也有这么一件,外公说不好看,外婆觉得好看,外公说败笔在喜鹊上,本来黑色陪金竹完美,高雅脱俗,喜鹊一来,还是一对眉来眼去的恋爱喜鹊,俗了,彻底俗了。外婆说黑色沉闷,竹子品格高,太一本正经,显得做作,两只喜鹊就是用来接地气的。她信誓旦旦地说她肯定是全场最佳着装。
每次参加婚礼都要做件新旗袍,婚礼是场战争,而衣服是武器,所以不能马虎,从收到请柬那刻起,做衣服就成了头等大事。她爱穿旗袍,她说只有旗袍才能衬托出她几十年不变形的曼妙身姿。
刘忆想不明白,50来岁的人都要不约而同喜欢上这种风格吗?相隔了20来年,世间早已天翻地覆,面料印花款式就不能翻天覆地面目全非吗?
刘忆相当无奈,她经常单词背了隔天就忘,古诗老是背成杂交品种,可是,6岁之前,关于外婆的点点滴滴她却记得无比清晰,想忘都忘不了。写错字有橡皮擦可以擦掉,为什么不能有消除记忆的橡皮擦,把讨厌的骇人的不好的记忆统统擦掉,或者有监狱可以把它们关起来,不要让它们到处乱跑,尤其在关键时刻成为致命因子。
“别发呆,给阿姨打个招呼。”康越心捏了捏她的手,轻声说。
“阿……阿姨好。”
严南方微微点头,“坐吧。”
康越心坐在左手边,陈磊坐在右手边,把她紧紧夹在中间,颇有抱团的架势。
陈磊接受了上次的教训,不让刘忆敬酒,少说话,多吃菜,他和康越心离她近些有突发情况也好处理。
严南方开口了,“说实话我对你们的婚事确实有意见,我比较传统,认为结婚应该门当户对。不过,凡事都有例外,陈磊坚持非你不可,越心也三番五次地跟我谈心说你的好话。我坚信越心的为人,有原则有底线,她不会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
她喝了口茶,继续说,“我被说动了,毕竟我的心不是铁打的,我只希望儿子幸福。”
陈磊拉起刘忆的手,激动地说:“妈,有你的祝福,我们一定会幸福的,小忆她一直很在乎你的态度,你点头了,我们没理由不幸福。”
陈磊掏出戒指,对刘忆说:“现在可以戴上了。”他便不由分说地套到了她的无名指上,亲吻她的脸颊,在她耳边轻声喊她“陈太太”。
刘忆已魂游天外,她的躯体坐在包厢里面木偶一般吃着菜,陈磊给她盘子里夹了各种菜,生怕她害羞只吃眼前的让严南方说她不够大方。
严南方真心喜欢康越心,和她交谈时一脸笑意,毫不掩饰地欣赏,她招呼她坐到她身边,亲切地拉着她的手夸她有事业心,还送了几张名片帮她拓展人脉。
这样明晃晃的偏爱表明什么?表明她对刘忆的满意是敷衍,无奈,妥协,实际上她还是嫌弃得要死。
刘忆表示理解,外婆嫌弃,康明嫌弃,严南方嫌弃,小彬哥也嫌弃,被嫌弃就是她的宿命。
令她没想到,半路过来的于岩给她圆了场。
于岩进门来看到亲密的严南方和康越心,毫不客气地在她们中间横插一杠。
“这么聊得来,干脆认个亲得了!改天让陈磊办个聚会,越心你喊一声干妈,严阿姨你掏个大红包,礼成,妥了!现在是人家陈磊小忆两口子的主场。”她倒了杯酒,对陈磊刘忆说,“恭喜啊,修得正果,不容易。”然后一饮而尽。
严南方就势说:“你这想法不错,当不成儿媳,当干女儿也不错。”
于岩说:“严阿姨这么说话可不中听哦,您欣赏越心是因为你们同为事业女性的惺惺相惜,要我说论做儿媳,还是人家小忆合适,温柔漂亮又体贴,完美的居家型太太,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温馨舒适,做陈磊的大后方,再给您生几个大胖孙子,多好!”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呀,康越心陈磊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于岩居然为刘忆说起了好话。
于岩对俩人惊呆的眼神不屑一顾,她又喝了一杯红酒说,“别跟看外星人一样看我,我有大义不拘小节,平时呛她是跟她开玩笑,玩呢,小忆肯定不介意,我说的对不对,小忆?”
刘忆点点头。她不擅长给人难堪,她明白于岩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要赶紧把她这个烫手山芋扔给陈磊。她哪有这么好心为说她好话。
于岩的嘴巴有毒,昨天谎说尹彬犯了阑尾炎哄骗康越心回家,今天他的阑尾炎就成真的了。
刘忆坐在走廊的地上靠着墙,眼睛紧紧盯着手术室门上显示“手术中”的屏幕。走廊里有椅子,她没坐,她喜欢抱着膝盖,身体尽可能团成一团的坐姿,这样能给她更多安全感,缓解紧张压力。
吃晚饭的时候,尹彬突然肚子疼,疼得脸色苍白,腰都直不起来了还逞强说吃点药就好,刘忆不给她找药,硬拉他到了医院,经检查是急性阑尾炎需做手术。
幸好及时来了医院,想当初枫林镇的小毛就是得阑尾炎疼得厉害,爷爷奶奶以为他装病不想上学就把他关在羊圈里以示惩罚,结果中午喊他吃饭时,小毛已经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如果自己耽误小彬哥,害他丢了命,那么她绝不会原谅自己。
她无法想象小彬哥不在了她怎么活,即便当初他离开枫林镇,可是她知道他在某个地方,心里就有着落。
灯灭了,门开了,刘忆猛地站起来,顾不上酸麻的双腿,扑到病床上察看尹彬的情况。
“你还好吗?”
“挺好的,小手术,很成功。”医生摘下口罩,替还未完全清醒的病人回答了问题。
“谢谢医生,辛苦了。”刘忆朝医生深深鞠了一躬。
医生笑着说,“太客气了,应该的,好好照顾病人,你是他女朋友吧?”
“哦。”刘忆模糊应了一声,没有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