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她生下了你,我以为……我知道你们过得不好,我已经没有机会向你妈妈赎罪,我希望你…你能给我机会弥补…弥补我缺席的父爱。”
刘忆的脑子成了一锅粥,高压锅里气压到极限的一锅粥,当务之急是把堵住的出气口疏通,不然,下一秒就要炸翻天花板。
她冲了出去,朝着面前穿梭的洪流奔去。
“找死啊,乱穿马路!”
“哎呀,没长眼睛,撞到我小孩啦!”
“吃错药啦,走路不看人!”
……
听不见,耳朵像塞了棉花,眼睛也模糊不清,像蒙了层纱布,刘忆踉踉跄跄,梦游似的,没有目的的往前走,嘴里重复嘟囔着一句话,“我有爸爸啦,我找到爸爸啦,我有爸爸啦,我找到爸爸啦!”
激动到震颤的心脏快要冲出来了。她有爸爸了,别人再也不能说她是没爹的野种,她找到爸爸了,不,应该说爸爸找到了她,谁能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简直天上掉下来的,白捡的,居然这么容易,苦苦追寻不得以至于已经放弃的愿望竟然实现了,就在这么个青天白日里就成真了!
她止不住放声大笑,比中了五百万大奖还要兴奋,她想起了许爹爹说的话——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爸爸被她念叨出来了,心诚则灵,许爹爹不诓人。
可是,可是,她的心跳得越来越慢,她的喜悦也越来越少,她想哭,喉头却哽住了什么东西,她抽噎几下,鼻子没发酸,眼眶不发热,最擅长的流泪竟一滴也流不下来。天旋地转,一个趔趄,她重重倒在地上。
刘忆做了一个梦,她进入一座大楼,穿着西装短裙画着精致妆容心,很像大堂经理的女人对她微笑,她说:“挑选妈妈的往左边走,挑选爸爸的向右边去。”
刘忆有妈妈,她要挑选一个爸爸,她向右边走去。
女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您只有6次机会,请记住,6次。”
走廊长长的,似乎望不到尽头,走廊两边是数不清的房间。
她推开1号门,看到一个戴眼镜,穿着白衬衫配浅灰格纹马甲的男老师在黑板上奋笔疾书,刘忆定睛看了看,一堆的化学方程式,他是个化学老师。
刘忆不想选他,桃李满天下,家里结苦瓜,如果他有自己这样学习不成气候的女儿,想必会失望透顶吧!
推开2号门,一个满脸谄笑满面红光的男人正端着酒杯往肚子里灌酒,灌了一杯又一杯,想把生意谈成,就得把酒当水喝。小学同学洪路爸爸就是这样,在外面当了孙子,回家就要当大爷,经常发脾气,不高兴了就打人。
她不要这样的爸爸。
3号门里,湿热的大棚内,一个侧脸瘦削的男人满手泥污,他一边扒拉着脚下的土壤,一边跟身边的人说话,那些人听得很认真,不时拿出本子记录。
他大概是个农业指导员,刘忆觉得不错,她认为和植物打交道的人大多性格温和,不急躁,不冒进,有耐心,就像作物依时令生长,不疾不徐。
如果有这样的爸爸,刘忆想和他一起种大棚,就像石伯伯那样包十亩地盖大棚种蔬菜,至于种什么,要看爸爸擅长什么,他对菌菇有研究就种蘑菇,他对生菜有研究就种生菜。
不过她不能选他,妈妈肯定不喜欢,妈妈讨厌泥土。她每次玩泥巴,玩到指甲里糊着泥,妈妈就会狠狠打手,拿两双筷子打得手心像像煮熟的虾子。
4号门里,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坐在沙发上,旁边一个胖妇人喋喋不休,他像被人摁住脖颈一样不停的点头。
他是个妈宝男,有这样的婆婆,妈妈日子不会好过的,不能选。
还有两次机会,她打算碰碰运气。
刘忆开始往前跑,房间号码如流星般划过,她在112号房间门口停住,她的生日是11月2号,深呼吸几次,她推开了房门。
机房里,一个头戴白色安全帽的背影在纸上写着什么,写完回到电脑前坐定,直到夕阳西下,有人来接班,他交代几句回更衣室换了衣服,下楼走向停车场。
他去菜场买了鲈鱼,买了五花肉,香干,辣椒,番茄,还有糖炒栗子糖山楂,路过金师傅裁缝店,他取了两件大衣,一长一短,一大一小,都是橘红色的,像是母女装,很是喜气。
他回家了,淘米煮饭,杀鱼切肉,客厅里一个女人和女孩儿在试新大衣。
刘忆恍惚了,这肯定是个好爸爸,既能赚钱养家,又能操持家务。她看不到他的脸,不晓得长什么样子,但他背影高大挺拔,胖瘦适中,有这样的身材,即便样貌一般整体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几个场景里,他从没露过正脸,连那对母女给她的也是背影。奇怪了,前4个明明正面侧面都看得清清楚楚,怎么这个如此神秘?更诡异的是,他已经是别人的老公,别人的爸爸,怎么还会出现在房间里?
不对,一定有地方不对。
她一脚冲进去,想冲进他们家里看个究竟,可是,她向前,他们的家也向前挪动,她和他们之间只差一步,她只要跨出一大步就可以走到他们面前,就看得到他们的正脸,可是,永远只差一步,她怎么也追不上。
她放弃了,像无数次面对考试难题一样,她放弃了,她擅长放弃。
有什么了不起,和别人共用一个爸爸,不选也罢。
她退回走廊,除了自己空无一人,她隐约看得到大堂那盏水晶吊灯发出的点点微光,另一头的光亮是太阳射进来的。她犹豫着,感到孤单无助,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仅有的一次。
该怎么选,怎么选?
她不想冒险了,世上无完人,要求降低就好办,她慢慢往回走,她走得很慢很慢,她不是好马,她要吃回头草,她要做个坏孩子,她要忠于自己的内心,她要忽略妈妈的感受,反正她谁都不喜欢,干嘛不自私一点,选个自己喜欢的?
她打定了,选3号,就选他。
她重新推开3号房间的门,曾经的大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墓地,望不到边际,墓碑像缩小的士兵,守卫着阵地岿然不动。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女人鬼魅一般游到她身边,说:“忘了告诉你,除了只有6次机会外,还有一条守则,就是不可以回头。”
“可是你没说,你没有对我说,我根本不知道!”
面对刘忆的咆哮,她依然带着礼貌的微笑,“准确来说,不是不可以回头,而是你找到了命定的爸爸却视而不见,回头就是罪过,有罪就要受惩罚。”
“什么命定的,不是由我自由选择的吗,何来命定的?”
女人微笑着说:“时间到了,你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