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人坐在拜尔大剧院二楼那个号称“王室专属”的包厢里。
莱蒂思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包厢,好奇地看向舞台。
“神神秘秘的,连个节目单都没有,”
她嘟着嘴缩回来,一把抢过我刚从桌子上拿起来的零食,“也不知道要演什么,该不会是《熔炉行者大战弱智安维斯佬》之类的吧?”
我瘫在丝绒座椅里,灌了口麻醉药剂。
“要真是那种弱智剧情,我明天就写一封引经据典、措辞严厉、长达十页的匿名信塞进薇洛娜的公文堆里,控诉宁芙城剧院公然诋毁拜尔支柱、拉低全民审美水平,建议她直接把这破剧院改成公共厕所,至少还能造福民生。”
莱蒂思瞥了我一眼:
“然后署名是不愿透露姓名的热心市民莱德?说不定薇洛娜殿下看到你这个名字,第一个反应是你为什么没有和她一起来剧院。”
“吼吼,还真是冷漠的男人啊。”
把麻醉药剂收回怀里,我幽幽地看着莱蒂思。“最近我的火热都留给熔炉行者了,要不分你点?熔炉老登送我的锤子可是滚烫的。”
莱蒂思立刻坏笑起来:“火热的锤子?我看是火热的长枪才对吧?又烫又硬的那种——”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喂喂,艾拉硝还在这儿呢!”
艾拉硝正拿着个小本子,对着舞台的机械结构写写画画:
“长枪?从热传导效率来看,长枪的散热面积确实比战锤更优。”
“你们看这个舞台的杠杆传动结构,他们的升降台应该能承载两吨左右的重量……幕布后面藏了个旋转机关,看来有场景切换……这液压装置有点落后啊。”
“喂喂,艾工头,我们是来看戏的,不是来搞技术验收的。”我忍不住吐槽,“你能不能像个普通观众一样期待一下未知的剧情?”
莱蒂思挣脱了我的沉默术,兴奋地指向下方,“快看!灯光暗了!要开始了要开始了!”
幕布缓缓升起,开幕人用扩音法阵揭露了谜底,戏剧的名称叫作《宁芙》
宁芙?难道这个故事讲的是宁芙城建立之前的那个故事吗。
我压下心底的好奇,与艾拉硝她们静静欣赏着表演。
舞台上,一位身着精灵服饰的女演员轻盈出场,她扮演的正是传说中的宁芙。
紧接着,一位人类法师装扮的男演员也登台了。
这是舞台的主角,精灵宁芙与人类法师。
故事的开始,没有夸张的台词。
他们两人通过细腻的演技,一个警惕又好奇的凝视,一个友善而克制的微笑,共同躲避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舞台上,光影变幻。
危机暂歇,两人在象征安全角落的追光下喘息。
人类法师从行囊中取出仅剩的面包,犹豫了一下,掰下明显更大的一半递给她。
宁芙微微一愣,精灵的骄傲让她想要拒绝,但刚才共同经历的危险软化了她,最终接过,小口却迅速地吃着。
背景声中,叙述柔和地响起。
【是危机,也是契机……】
【信任的种子,悄然落下……】
【他们在生存的缝隙里,跨越种族的隔阂】
此后的剧情,通过几个场景切换和演员的肢体语言浓缩展现:
人类法师教她如何生存,辨别生命的恶意;
宁芙运用精灵的自然魔法,为他驱散了林间的毒虫;
他们因为对某个古老遗迹的看法不同而争执,面红耳赤,却不约而同地在夜幕降临时,为对方守夜;
他们分享着彼此族群的故事与传说,眼神中的警惕逐渐被欣赏取代……
【一次次的冲突,一次次的误解,又一次次的和解……】
【在动荡的岁月里,两颗孤独的心,如同黑暗中相遇的萤火,彼此吸引,彼此照亮……】
背景音乐变得舒缓,舞台中央,两人并肩而立,望着由戏法营造出的、象征着短暂和平的夕阳景色。
他们的手,在历经了犹豫、试探后,终于小心翼翼地牵在了一起。
没有言语,但那紧握的双手,已然诉说了所有。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
舞台的音效中加入了战鼓声和隐约的龙吼。
一位扮演精灵长老的演员登场。
他走向宁芙。
长老声音沉重: “宁芙,我们脚下的土地,已经被坡屠尔的阴影笼罩。”
当坡屠尔这个名字被念出时,舞台适时传来一声吼叫,令观众席也泛起一阵寒意。
“龙裔的先锋,那些被奴役的部族,他们的烽火即将燃至我们的聚落。”
“为了族群的存续。你必须代表我们,与弥尔斯帝国联姻。他们的世界树屏障,是眼下唯一能庇护我们免受龙焰涂炭的希望。”
宁芙脸色瞬间惨白,她踉跄后退。
“不……长老,我不能……我……”
长老打断她: “是不能,还是不愿?”
“你以为你那些在林间与人类法师的私会,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吗?”
他的话让宁芙浑身一颤。
场景转换,一束追光打在一旁。
人类法师被两位精灵护卫“请”到了长老面前。
长老凝视着人类法师,他的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怜悯,但更多的,是必须狠下心肠的决断。
长老:“年轻人,我理解你们。你们只经历了爱的开始,没有体会过爱的结束,以为感情能超越一切隔阂。”
“现在你们相处不过数年,这份牵绊放下并不难。”
“展现你的胸怀吧。劝劝她,让她明白,爱情何其渺小。”
人类法师紧握着双拳:“我不会做。”
长老脸上的通情达理瞬间消失。
他冷眼看着人类法师。
“你以为你的愤怒,能改变你们的命运?你以为你的不满,坡屠尔就会心生怜悯,对我们网开一面?”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种积郁已久的、对整个时代的控诉,却又将这控诉的重量,狠狠压在了两个年轻人身上:
长老愤声道:
“你在愤怒,你在恨我们要拆散你和宁芙。”
“但你应该愤怒你们生错了地方!生在了这个巨龙霸权当道,人类与精灵再无支柱庇佑的没落时代!”
“这世道,人人都虚伪的,可笑的,为了生存,连最美好的感情都可以丢掉!”
“要恨,就恨你们自己心中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想法!以为仅凭你们两人,就能改变周围的规则?”
“是你们自己太天真,想着用两个人的力量去对抗这个世界!”
“你以为你们这微末的力量,能够撼动这个令人绝望的时代?!”
舞台被分割成两个光区。
一束冷光打在宁芙身上,她绝望地摇着头,晶莹的泪水无声地滑过苍白的脸颊。
她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只握住了一片虚无。
另一束追光笼罩着人类法师。
他站在原地,如同被惊雷劈中。
精灵长老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他脸上充满了愤怒、不甘、痛苦。
但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无力。
人类法师找到了宁芙,向她告别。
那双曾闪烁着智慧与爱意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灰暗。
宁芙看向人类法师,眼中满是哀求。
两人之间,仿佛隔开了一道无法逾越、名为时代的沟壑。
背景声的叙述适时响起,如同命运的叹息。
【巨龙的阴影遮天蔽日,弱小的族群在夹缝中喘息……】
【个人的爱恋,在时代的洪流前,渺小如尘,脆弱如冰……】
背景音乐变得无比哀婉,预示着无法挽回的别离。
最终,他决绝地转身;她则被面无表情的精灵护卫们簇拥着,走向相反方向,象征命运的红线在舞台中央被扯断。
短暂的黑暗与静默,唯有压抑的抽泣声在黑暗中回响。
灯光再次亮起时,场景依旧是那片熟悉的森林,却显得格外空旷寂寥。
精灵聚落已经迁徙,去往那据说能提供庇护的弥尔斯祖地。
一道纤细的身影,挣脱了黑暗,踉跄着奔回舞台中央。
是宁芙。
她从队伍中逃了出来,华丽的联姻礼服被她撕扯得有些凌乱,脸上带着逃亡的仓皇,眼中却燃烧着不顾一切的执念。
她回到了这里,这个与人类法师相遇、相知、相许的地方。
她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林叶的沙沙声,诉说着无言的悲凉。
希望,在寂静中一点点熄灭。
她知道,他或许永远不会回来了,或许已经战死在那对抗巨龙的前线。
宁芙在空无一人的舞台中央缓缓起舞。
她的动作不再轻盈,而是充满了无力。
长长的衣袖挥洒出微光的粉末,那粉末如同她流逝的生命与无尽的思念,起初只是零星点点,随后越来越密,逐渐笼罩了她的身影。
她旋转着,舞动着,身体仿佛变得越来越透明,最终与那无数光点彻底融为一体。
一片由魔法光影效果营造出的、绚烂而瑰丽的花海在舞台上盛放开来。
每一片花瓣都微微闪烁,如同永恒的泪珠,又如同无声的守望。
她将自身的思念与生命散逸,最终化作了一片绚烂的瑰丽花海。
悲悯的叙述最终响起。
【她将心化作土壤,将血泪熬成晨露,将不灭的思念,编织成这片永恒的花海。】
【等待着,一个或许不会归来的身影。】
【守护着,一个被战火碾碎的残梦……】
最后,人类法师归来,他步履蹒跚地走入那片象征着宁芙化身的魔法花海。
他踉跄着跪倒在花海边缘,极其轻柔地抚上那些花瓣,仿佛在触碰爱人最细腻的肌肤。
他没有离开,在花海边搭建了一个简陋的木屋,如同最忠诚的卫士,日夜守护着这片由爱人生命化成的奇迹。
春去秋来,舞台上通过灯光和背景的变化,表现着岁月的更迭。
他的身影日益佝偻,但他的守护从未间断,直到某一年的冬日,他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在木屋外。
背景声响起,带着沧桑与敬意。
【他用尽余生,守护着这份等待。】
【直至生命燃尽,化作花泥,与她相伴长眠……】
时光继续流转,这片花海旁也建起了城邦。
背景变得宏亮,象征着统一与秩序的音乐响起。
拜尔初王——一位身材魁梧、留着大胡子的演员,身披象征王权的战袍,在一群随从的簇拥下登场。
初王用智慧的目光看着这个城邦。
拜尔初王的身侧,跟着一位身形高大的存在,那是扮演熔炉行者的演员。
他并未多言,只是沉默地站在初王侧后方,如同最可靠的磐石,观察着那片奇异的花海。
拜尔初王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片依旧盛开的花海上。
他凝视良久,威严的脸上流露出动容。
拜尔初王声音洪亮:
“跨越种族的爱恋,至死不渝的守护……”
“在战火与黑暗中,这份纯粹的情感,如同不灭的明灯。”
“这个城池,当以宁芙为名!”
“愿此城,如这花海一般,承载希望,治愈创伤,成为我等子民永世的庇护之所!”
帷幕在悠扬而略带伤感的音乐中缓缓落下。
观众席爆发出掌声,为这跨越生死的爱情,也为这奠定都城基业的传说。
艾拉硝也在用力鼓掌,激动地说:“他用一生守护了她……初王陛下也理解了这份感情。”
她擦了擦眼角,突然转过头问我:“莱德,你觉得呢?这个故事怎么样。”
我想了想:“白色奶龙罪恶深重,活该被托马斯和卡萨斯混合双打。”
艾拉硝眨眨眼:“白色奶龙?坡屠尔不是遮天蔽日的万龙之主吗。”
一旁的莱蒂思鼓着腮帮子,眼神死死盯着台上正在谢幕的、饰演宁芙的那位身材窈窕的女演员:
“凭什么啊!为什么连演戏的精灵演员身材都比我好?!这合理吗?!”
我瞥了她那几乎没什么起伏的白色法袍胸口一眼:
“许愿术大概可以拯救你吧。当然,如果你用许愿术干这种事情,大概会勇摘白痴法师榜的桂冠。”
莱蒂思气呼呼地捶了我一下。
————
在剧院二楼另一个不显眼的阴影角落里,伊索尔德静静地站立着。
在告别莱德三人后,她并未立刻向其他散播者通知殿下的消息,而是又暗自跟了上来,看完了整场演出。
在她的长发间,一朵枯玫瑰下,又别着一朵不起眼的宁芙花。
是莱德之前送给她的,那朵封印着血宁芙意识的花。
一个声音在伊索尔德耳边响起:
【那个精灵长老,不过是无力破局之人的缩影,却要背负骂名。真正的悲剧根源,是那个时代的黑暗与生存的艰难。】
伊索尔德以意念淡淡回应:
“没想到你一个魔导武装,也能有这样的见识。”
听到伊索尔德的夸奖,血宁芙骄傲的哼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毫无征兆地蹲在了她旁边的栏杆上,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
黄铜甲胄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光泽,正是熔炉行者。
他庞大的身躯与这“蹲”的姿态形成一种奇特的协调感。
“小伊索尔德,”熔炉行者直接省去了寒暄,“枯荣的状态还好吗?”
伊索尔德微微侧身,向这位支柱强者行了一个简练的礼节:“承蒙您的关照,尊者一切如旧。”
熔炉行者似乎并不意外,头盔转动,视线扫过舞台:“这故事,你觉得怎么样?”
伊索尔德沉默了片刻,最终给出了一个客观的评价:
“在翡冷翠悲歌城,是看不到这类演出的。”
“尊者更侧重于歌颂事物的轮回,基调更为冷峻,不容许如此冗余的情感渲染。”
熔炉行者闻言,摇了摇头。
“你可知道,当年枯荣刚出现的时候,那家伙可充满了对情感的探索欲。”
“这出《宁芙》的早期版本,最初的构思和脉络,就是他亲手编撰的。”
“那时的他,还会为了一个故事的悲剧结局跟凯厄斯争论不休,认为应该给命运留下一点抗争的余地。”
他语气有些惋惜。
“现在看来,那个会因为一个故事而与人争得面红耳赤的家伙,是彻底没救了。”
“剩下的,只是被‘枯’与‘荣’两种极端法则彻底支配的空壳。”
伊索尔德并未因这近乎判词的话语而动容。
“您似乎在惋惜。然而这对尊者来说,摒弃冗余,方能触及本源。”
熔炉行者的身影在原地缓缓变淡,最后只留下一句低语,飘散在空气里。
“呵…什么本源,不过是从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命,变成了一具被权柄操纵的精致傀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