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建国从师部回来,脚步沉稳,心也定了不少。李师长那句“胡闹”和欣赏的眼神,像一颗定心丸,但同时也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他知道,这份“印象”需要转化为实际的屏障,而王奎那帮人,绝不会给他太多时间。
秋意愈发浓了,山峦染上深浅不一的黄与红,田里的高粱、玉米沉甸甸地垂下了头,空气中弥漫着谷物成熟的芬芳。靠山屯一年中最忙碌、也最关键的秋收时节到了。
屯子里热火朝天,男女老少齐上阵,抢收庄稼。民兵们也暂时放下了常规操练,全力投入抢收。秦建国身先士卒,挥舞着镰刀,动作迅猛利落,但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却时刻留意着屯子周围的动静。他安排了民兵轮流在进屯的要道和高处放哨,确保在劳作的同时,不放松任何警惕。
沈念秋也跟在妇女队伍里,默默地割着稻子。她的动作起初有些生疏,但很快便跟上了节奏,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却让她苍白的脸颊透出一丝红润。她偶尔会直起腰,擦擦汗,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秦建国忙碌而挺拔的背影,眼神复杂,有感激,有担忧,也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安心。
这天下午,日头偏西,抢收暂告一段落。人们坐在田埂上歇息,喝着水,聊着今年的收成。张老歪叼着旱烟袋,凑到秦建国身边,压低声音:
“建国,这两天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前天我去公社送菜,好像瞥见个眼生的,在公社门口晃荡,不像咱本地人,眼神滴溜溜乱转。”
秦建国心里一紧,面上却不露声色:“看清长相了吗?是不是上次那伙人里的?”
“隔得远,没看清脸,但感觉……那做派有点像。”张老歪嘬了口烟,“我寻思着,是不是那帮龟孙子又憋着坏,来踩点了?”
秦建国点了点头:“叔,你留神得好。通知下去,晚上岗哨再加一班,尤其是后半夜。秋收忙,但不能让人钻了空子。”
他站起身,望向通往山外的那条土路。夕阳将道路染成橘红色,安静而空旷,但他仿佛能感觉到,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正隐藏在远处的某个角落,窥视着靠山屯的忙碌与疲惫。
王奎,你终于要来了吗?秦建国握紧了拳头,骨节微微发白。他回头看了看堆满场院的粮食,又看了看疲惫却充满收获喜悦的乡亲们,眼神愈发坚定。
秋收必须完成,这是屯子一年的指望。但同时,他也必须守住这里的人,守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
“二嘎子!”他喊了一声。
“到!排长,啥事?”年轻民兵立刻跑了过来,脸上还带着劳作后的汗水。
“你脚程快,明天一早,跑一趟区小队,把这封信亲手交给赵队长。”秦建国从怀里掏出一封封好的信,里面简要说明了张老歪发现的情况和他的担忧,并请赵卫国留意县里的动向,必要时,希望能得到区小队的策应。他没有在信里提李师长,那是最后的底牌,不能轻易动用,但提前让赵卫国有准备是必要的。
“保证完成任务!”二嘎子接过信,郑重地塞进怀里。
夜色渐深,屯子里除了几声犬吠和守夜人的脚步声,一片寂静。秦建国没有睡,他检查了一遍岗哨,又独自在屯子周围转了一圈。月光如水,洒在金色的稻浪上,也照着他凝重而坚毅的脸庞。
他知道,风暴来临前的平静,可能就要结束了。秋收的忙碌,或许正是对方选择的动手时机。他必须利用好这几天的时间,抢收粮食,巩固防御,并确保与外界联系的畅通。
接下来的两天,抢收工作进入了最紧张的阶段。秦建国将民兵分成两班,一班全力抢收,另一班负责警戒和巡逻,交替进行。他自己几乎没合眼,既要协调抢收,又要时刻关注哨位的情况。
第三天黄昏,最后一片谷子终于收割完毕。巨大的喜悦和疲惫笼罩着整个屯子。人们开始将粮食归仓,场院里堆满了金黄的谷穗,空气中弥漫着新粮的香气和人们的欢声笑语。
然而,就在这松懈的一刻,放哨的民兵连滚带爬地冲进场院,声音都变了调:
“排长!不好了!屯子外来了一群人,骑着自行车,穿着中山装,带头那个……就是上次那个瘦高个王奎!他们快到屯口了!”
喧闹的场院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秦建国。
秦建国心头一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偏偏选在秋收刚结束、人人疲惫松懈的当口!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场院里有些慌乱的乡亲,最后落在沈念秋瞬间苍白的脸上。
他大步走到场院中央,声音沉稳有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和不安:
“民兵集合!按预定方案,各就各位!乡亲们,粮食入库,妇女孩子先回家,关好门窗!天塌不下来,有我们在!”
他的声音像定海神针,慌乱的人群迅速行动起来。民兵们立刻拿起靠在墙边的步枪,迅速在秦建国身后列队,虽然脸上带着紧张,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经历了上次的对峙和这段时间的训练,他们不再是乌合之众。
秦建国看着迅速集结的民兵队伍,又望了一眼屯口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
王奎,你既然来了,那就看看,这次的靠山屯,还是不是你能随意拿捏的软柿子!秋收已毕,粮已归仓,我们,也有足够的精力,好好“招待”你们了!
他手一挥:“走!去会会他们!”
夕阳的余晖下,秦建国带着一队荷枪实弹、神情肃穆的民兵,迎着屯口那越来越近的、不怀好意的人影,大步走去。金色的稻田在他们身后,如同沉默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