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沈令婉那癫狂而绝望的笑声,如同冰冷的蛛丝,缠绕在景仁宫正殿的每一根梁柱上,久久不散,即便她已被侍卫拖拽下去,那余音依旧敲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殿内死寂,落针可闻。炭盆早已熄灭,寒气无孔不入,侵袭着每个人的四肢百骸。地上那狰狞的木偶,仿佛带着不祥的诅咒,让所有人都不敢直视。
雍帝坐在主位上,胸膛因盛怒而微微起伏,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一生笃信皇权,最忌惮的便是这等魇镇巫蛊之术,视其为动摇国本、祸乱宫闱的极致恶行。如今证据确凿,出现在废后宫中,无论她是否被构陷,此事都已触及他的逆鳞,绝无转圜余地。
他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断。他看向垂首恭立的萧明玥,这个他一手提拔起来,用以制衡后宫、如今却展现出惊人掌控力的女人。
“皇贵妃。”雍帝的声音带着怒意宣泄后的沙哑,以及不容置疑的威严,“沈氏罪证确凿,无可辩驳。传朕旨意,废后沈令婉,德行有亏,心术不正,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即日起,褫夺一切封号、位份,贬为庶人,移居北三所最僻陋之院,非死不得出!其宫中一应服侍人等,凡有失察、协从之嫌者,一律杖毙!景仁宫内外侍卫,疏于职守,重责八十,发往边疆苦役营!”
旨意一下,如同寒冬惊雷,震得跪在地上的赵副总管等人魂飞魄散,连连叩头,却不敢求饶。
萧明玥面色沉静,敛衽行礼:“臣妾遵旨。”她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仿佛接下的只是一道寻常的指令。
雍帝看着她,目光深邃难辨。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后续清查事宜,以及六宫安抚,一应由你全权处置。朕不想再看到任何风波。”
“臣妾明白,定当竭尽全力,肃清宫闱,安定人心,不负陛下所托。”萧明玥回答得滴水不漏。
雍帝似乎倦极,挥了挥手:“都退下吧。”
“臣妾告退。”萧明玥再次行礼,姿态恭谨无比,随即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出这片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晚翠连忙跟上,为她披上厚重的貂绒斗篷。
走出景仁宫大门,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沫扑面而来,萧明玥微微眯了下眼。宫门外,侍卫已然增多,戒备森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与血的气息。几名太监正奉命将沈令婉残存的一些物品粗暴地扔出宫门,散落一地,很快被飘落的雪花覆盖。
她没有停留,径直登上凤辇。
回到紫宸宫,殿内温暖如春,炭火驱散了从外面带回的寒意。宫人们小心翼翼地侍奉着,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恐惧。方才景仁宫的消息,早已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了回来。
萧明玥卸下斗篷,坐在暖炕上,接过晚翠奉上的热茶,轻轻呷了一口。温热醇厚的茶汤滑入喉间,带来一丝暖意。
“娘娘,”晚翠低声禀报,声音依旧带着一丝未褪的惊悸,“赵副总管等人还跪在雪地里,等候发落。内务府和敬事房那边,也派人来请示,后续清查……”
萧明玥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地看向窗外。雪似乎小了些,但天色依旧阴沉。
“告诉赵德海,”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绝对的权威,“他虽发现巫蛊之物有功,但身为内务府副总管,辖下出现此等纰漏,难辞其咎。杖责三十,降为普通管事,仍在内务府当差,以观后效。其余随行核查人员,各领十杖,罚俸三月。”
晚翠心中一凛。娘娘这是恩威并施,既惩罚了赵副总管的失职,又给了他一条活路,甚至还让他留在内务府,此人日后必定对娘娘感恩戴德,忠心不二。
“至于后续清查,”萧明玥继续道,“传本宫懿旨,各宫核查继续进行,但需更加仔细,不得因景仁宫之事有所懈怠或借机生事。三日后启祥宫听禀,照旧。”
“是。”晚翠应下,立刻出去传达命令。
殿内重归安静。萧明玥独自坐着,指尖轻轻划过光滑的炕几边缘。
沈令婉倒了。这座曾经压在她头顶,也是后宫无数人仰望的凤阙,今日彻底倾颓,化为废墟尘埃。
她赢了。赢得毫无悬念。
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的平静。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从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么被人踩在脚下,要么将别人踩在脚下。她只是做了她必须做的事情。
她想起沈令婉最后那怨毒的眼神,想起皇帝那疲惫而多疑的目光。权力的游戏,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倒下而结束。除掉了最大的敌人,并不意味着高枕无忧,反而可能意味着,自己成为了下一个众矢之的。
皇帝今日将后续事宜全权交给她,是信任,也是试探。看她能否稳住局面,看她会否借此机会排除异己,扩张势力。
她不会给他任何猜忌的理由。
萧明玥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庭院中的积雪被宫人扫出几条小道,露出底下湿润的青石板。
凤阙已倾,但这紫宸宫,也并非永恒的安宁之所。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需要她一步步,更加谨慎地走下去。
她微微仰起头,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这后宫的天,从今日起,是真的变了。而她,便是这变天之后,悬于众人头顶的,那片最耀眼,也最令人畏惧的云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