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寒意料峭的二月天,归真堂院落里的老梅已谢,嫩绿的新芽却还未抽发,处处透着青黄不接的萧索。沈青荷正带着堂中几个孩子晾晒昨日采来的草药,忽听得门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归真堂破旧的门前。
“沈姑娘!沈姑娘可在?”
一个身着官差服饰的汉子急匆匆推门而入,面色惶急。青荷认得这是县衙的差役李四,平日里偶尔会来归真堂送些救济粮。
“李差爷何事如此慌张?”青荷放下手中的竹筛,平静地问道。
李四喘着粗气,从怀中取出一纸公文:“出大事了!永安侯府被抄了!侯爷和世子都已下狱,女眷悉数没入官媒,不日就要发卖!”
这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归真堂内顿时一片哗然。那些正在做活的流浪者们都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永安侯府?那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权贵啊!”
“怎么会突然被抄家?”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青荷接过公文,细细阅看。原来永安侯赵竑因卷入皇子争位之事,被查出私养甲兵、勾结边将等十多项大罪。皇上震怒,下旨查抄侯府,一应家产充公,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罚入奴籍。
“沈姑娘,您与侯府有旧,小的特来告知。”李四低声道,“听说世子妃柳氏在抄家时试图悬梁自尽,被官差救下,如今关在官媒局里,精神已有些不正常了。”
青荷默然良久,轻轻将公文折好,递还给李四:“多谢差爷告知。”
李四见她如此平静,不禁诧异:“姑娘不觉得意外?”
青荷抬眼望向院中那株枯梅,轻声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是天地常理。侯府这些年权势熏天,却不知收敛,早有隐患。今日之祸,不过是往日之因的结果罢了。”
送走李四后,归真堂内众人仍在议论纷纷。沈忠走到青荷身边,低声道:“姑娘,您说这会不会牵连到咱们?毕竟您曾经与世子有婚约...”
青荷摇头:“沈家早已败落,我与侯府也早已断了往来,不会牵连的。”她顿了顿,又道:“忠叔,你去准备些干净的衣物和吃食,我想去官媒局看看柳氏。”
沈忠大吃一惊:“姑娘!那柳氏昔日那般羞辱于您,您为何还要去看她?”
青荷微微一笑:“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她如今落难,我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官媒局设在城南一条僻静的巷子里,青砖灰瓦的建筑透着森严之气。青荷提着食盒站在门外,等待通传的差役回来。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差役便引着她走进院内。只见院中或坐或立着十余名女子,个个衣衫不整,神情凄惶,正是侯府的女眷。她们昔日都是锦衣玉食的贵妇千金,如今却沦落至此,令人唏嘘。
柳芷兰独自蜷在角落,原本乌黑亮泽的青丝如今散乱如草,华美的服饰换成了粗布囚衣,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眸子空洞无神,只是呆呆地望着地面。
“世子妃。”青荷轻声唤道。
柳芷兰缓缓抬头,看清是青荷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又低下头去,冷冷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青荷不以为意,在她身旁坐下,打开食盒:“我带了些点心,你尝尝。”
食盒里是几样精致的糕点和一壶热茶,都是柳芷兰往日最爱吃的。她瞥了一眼,喉头动了动,却倔强地别过头去:“不必假惺惺的。我落得今日下场,你心里不知多痛快。”
青荷斟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我若真是来看笑话的,又何必带这些?喝口热茶吧,暖暖身子。”
柳芷兰犹豫片刻,终究接过了茶杯。温热的水汽氤氲在她苍白的脸上,似乎唤醒了她些许神智。
“为什么...”她声音哽咽,“为什么你要来?我当年那样对你...”
青荷平静地看着她:“当年之事,我早已放下。今日来,只因你我是故人。”
柳芷兰的手微微颤抖,茶水溅出几滴,在她粗糙的囚衣上晕开深色的水渍。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好一个‘早已放下’!沈青荷,你还是这般清高,这般不食人间烟火!你可知道,我有多恨你这副模样!”
青荷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柳芷兰笑够了,抹去眼角的泪花,语气忽然软了下来:“其实...我早就后悔了。后悔当年那般对你,后悔那些年争风吃醋,后悔终日与人攀比...若早知道有今日,我何必...”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捧着那杯茶,怔怔出神。
青荷轻声道:“人生在世,孰能无过?重要的是迷途知返。”
柳芷兰抬头,眼中终于有了焦点:“青荷,你告诉我,你是如何放下的?沈家败落时,你难道不恨吗?”
青荷望向院中一方小小的天空,缓缓道:“恨过,怨过,也绝望过。但后来明白,恨意如同毒药,伤的是自己。沈家之败,固然有小人作祟,但何尝不是父亲当年太过刚直,不知变通所致?而侯府今日之祸,又何尝不是权势太盛,不知收敛之故?”
她转回头,目光清亮如秋水:“这世间万事,皆有因果。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就是天理循环。”
柳芷兰怔怔地听着,良久,苦笑道:“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
离开官媒局时,夕阳西斜,将青荷的身影拉得老长。她走在回归真堂的路上,心中并无快意,反而充满了对世事无常的感慨。
行至半路,忽见前方围着一群人,喧哗不已。走近一看,竟是一个熟悉的身影被众人推搡辱骂——那是昔日沈府的大管家周禄。
此时的周禄,早已不见当年的体面。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正跪在地上向路人乞讨。几个顽童拿着石子丢他,口中喊着:“贪官走狗!活该!”
青荷拨开人群,走到周禄面前。周禄抬头看见她,顿时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大小姐...”他声音嘶哑,不敢直视青荷的眼睛。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认出了青荷,高声道:“沈姑娘,别可怜这老东西!听说他卷了沈家的钱财后,投靠了户部王侍郎,帮着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如今王侍郎倒台,他也跟着遭了报应!”
原来,那日来废墟“探望”青荷的王崇明,因贪腐事发,已被罢官下狱。周禄作为他的帮凶,自然也难逃法网,家产尽数抄没,沦落街头。
青荷轻叹一声,从袖中取出几文钱,放在周禄面前:“拿去买些吃的吧。”
周禄愣住了,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大小姐...您不恨我?”
青荷淡淡道:“恨你有何用?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她转身对围观的众人道:“诸位散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
人群渐渐散去,只留下周禄跪在原地,老泪纵横。
回到归真堂时,天色已晚。青荷刚进门,就看见赵珩站在院中,正帮着沈忠修理破损的篱笆。
多日不见,他清瘦了许多,原本白皙的皮肤晒成了小麦色,一双手也布满了劳作的茧子,但眼神却比从前明亮坚定。
“你来了。”青荷平静地打招呼,仿佛他只是出门办事归来。
赵珩放下手中的工具,微微一笑:“我说过,想明白了就会回来。”
晚饭后,二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喝茶。月色如水,洒在归真堂简朴的院落里,别有一番宁静。
“我去看过你父亲了。”青荷忽然道。
赵珩手中的茶杯顿了顿:“他...可好?”
“天牢重地,我进不去。只是托人送了些衣食。”青荷轻声道,“你不想去看看他吗?”
赵珩沉默良久,摇了摇头:“不是不想,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走到今日这一步,我早有预感,却无力劝阻。”他苦笑道:“你可知道,我为何下定决心离开侯府?正是因为发现了父亲私养甲兵的证据。我劝他收手,他却骂我懦弱无能...”
青荷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那些年,侯府表面风光,内里却早已腐朽。”赵珩继续道,“父亲结党营私,母亲挥霍无度,芷兰与人争风吃醋...我身处其中,只觉得窒息。直到那日在寿宴上见到你,才明白这世间还有另一种活法。”
月光下,他的眼神诚恳而清澈:“青荷,我不是一时冲动才来此。这些日子,我在外经历了许多,做过短工,当过账房,甚至沿街卖过字画。虽然清苦,但每一文钱都赚得心安理得。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青荷看着他,终于露出了真心的微笑:“你能这样想,很好。”
次日清晨,归真堂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竟是多日不见的陆鸿渐老先生。这位年过七旬的老帝师,依然精神矍铄,目光如电。
“沈姑娘,别来无恙?”陆老先生拱手笑道。
青荷连忙还礼:“劳老先生挂念,一切都好。”
陆老先生环视归真堂,但见院内整洁,人人各司其职,孩子们在廊下读书习字,不由点头称赞:“姑娘将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实在难得。”
三人在堂内坐定,陆老先生道出来意:“老夫今日来,是有两件事。其一,皇上听闻姑娘在此行善,特赐匾额一块,以彰善举。”
说罢,他命随从抬上一块金边黑底的匾额,上面是御笔亲书的“归真堂”三个大字。
青荷连忙跪接:“民女谢皇上恩典。”
陆老先生扶她起身,又道:“这第二件事...姑娘可还记得王崇明王侍郎?”
青荷点头:“记得。”
“他前日已在狱中自尽了。”陆老先生叹道,“临死前,他留下一封血书,忏悔生平罪过,特别提到对不起沈家,请求沈姑娘原谅。”
青荷默然片刻,轻声道:“人死债消,还有什么原不原谅的。”
陆老先生赞赏地看着她:“姑娘胸襟,令老夫佩服。”他顿了顿,又道:“其实老夫今日来,还有一事相询。姑娘可知道,当年沈家获罪,王崇明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青荷摇头:“只知他落井下石,具体细节却不清楚。”
陆老先生从袖中取出一叠文书:“这是老夫近日整理旧档时发现的证据。当年弹劾沈老大的奏章,多是王崇明授意所为。他嫉妒沈老大人才学,又觊觎礼部尚书之位,这才设计陷害。”
青荷接过文书,一页页翻看,双手微微颤抖。这些白纸黑字的证据,揭示了她家族败落的真相。
沈忠在一旁早已泪流满面:“老爷果然是被冤枉的!姑娘,我们...我们是不是可以为老爷平反了?”
陆老先生点头:“老夫正有此意。只要姑娘愿意,老夫即刻上书皇上,为沈老大人的冤案平反。”
堂内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向青荷。若沈家冤案得以平反,青荷就能恢复官家小姐的身份,重获曾经失去的一切。
然而,青荷沉默良久,却将那些文书轻轻推回陆老先生面前。
“多谢老先生好意,”她平静地说,“但这件事,还是就此了结吧。”
“为什么?”沈忠忍不住问道,“姑娘,这是为老爷洗刷冤屈的大好机会啊!”
青荷看着院中那些忙碌的流浪者,轻声道:“父亲若在天有灵,想必也不愿再见朝堂纷争。沈家已然败落,就让它随风而去吧。况且...”
她转回头,目光清澈如水:“这些年来,我早已明白,真正的清白不在他人的评价,而在自己的内心。父亲一生刚正不阿,他的清白,不需要一纸文书来证明。”
陆老先生怔怔地看着她,良久,长叹一声:“老夫活了七十多年,今日方知什么叫作‘放下’。姑娘境界,老夫自愧不如。”
送走陆老先生后,赵珩走到青荷身边,轻声道:“你真的不后悔?这可是重振沈家的机会。”
青荷微微一笑:“沈家不需要重振。它的精神,已经在归真堂得以延续,这比什么都重要。”
三月春暖,归真堂后的荒地在众人的开垦下,已然变成了一片整齐的菜畦。嫩绿的菜苗在春风中轻轻摇曳,焕发着勃勃生机。
青荷正在菜地里浇水,忽见周禄拄着拐杖,怯生生地站在篱笆外。
“大小姐...”他低声唤道,不敢抬头。
青荷直起身,平静地问:“有事吗?”
周禄跪倒在地,老泪纵横:“老奴...老奴是来向大小姐请罪的。当年老奴贪图钱财,背叛沈家,罪该万死...这些日子,老奴日夜难安,每每想起老爷待我的恩情,就...”
青荷打断他:“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若真心悔过,就进来帮忙种种菜,也算是赎罪了。”
周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小姐还愿意收留老奴?”
青荷淡淡道:“归真堂的大门,向所有真心悔过的人敞开。”
日子一天天过去,归真堂在青荷的打理下越发兴旺。原本只有十余人,如今已收容了三十多个无家可归者。大家各尽所能,共同劳作,虽然清贫,却其乐融融。
赵珩果然如他所说,安心留在堂中帮忙。他读过书,便负责教孩子们识字;懂算术,就帮着管理账目。昔日养尊处优的世子,如今挑水砍柴,样样做得有模有样。
一日黄昏,青荷和赵珩并肩站在归真堂后的山坡上,俯瞰着下方的院落。炊烟袅袅,孩童嬉笑,一派祥和景象。
“你可曾想过,”赵珩忽然道,“若没有当年的那些变故,你我如今会是什么样子?”
青荷望着天边绚丽的晚霞,轻声道:“若没有那些变故,我或许还是那个不知疾苦的沈家大小姐,你或许还是那个身不由己的侯府世子。我们永远都不会明白,生命中最珍贵的是什么。”
赵珩点头:“是啊,祸兮福之所倚。若非经历这些起落,我们又怎能看清世事的本质?”
晚风拂过,带来泥土和青草的香气。青荷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中一片澄明。
她想起父亲生前最爱吟诵的一首诗:“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是啊,人生在世,不过雪泥鸿爪,转瞬即逝。那些权势富贵,爱恨情仇,终究会如过眼云烟,消散在时间的长河中。唯有放下执念,回归本真,方能获得内心的自在与安宁。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但这报应,未必是上天的惩罚,而是每个人自己种下的因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夕阳的余晖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仿佛预示着他们未来将共同走过的路。
青荷转身,对赵珩微微一笑:“回去吧,该开饭了。”
二人并肩下山,走向那片灯火温暖的归真堂。在那里,没有朱门绣户的繁华,没有勾心斗角的纷扰,只有最质朴的生活,和最本真的人心。
而这,或许就是天理循环中,最公平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