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从文件盒深处翻找出一个泛黄的、并不起眼的笔记本。
那是她早年工作时的记录，里面有一些零散的会议纪要、电话记录和……一些当时并未深究的、关于某些采购项目和资金流向的疑问标记。
她快速翻阅着，心脏狂跳，呼吸急促。汗水从额角滑落，她也顾不上擦。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终于，她的手指停留在某一页。上面记录着几年前的一笔数额不小的办公设备采购，供应商的名字很陌生，采购价格也明显高于市场价。她当时只是随手记下疑问，后来忙于改制竞聘，就忽略了。
但现在看来，这笔账，极有可能有问题！而经手人，似乎就与当时的经理，以及现在这位商贸局局长有关！
这只是她的猜测，甚至不能算是证据。
但这或许……是一把钥匙，一把能撬动李国庆的钥匙。
她不再犹豫。
拿起电话，拨通了那个她此刻既痛恨又不得不依靠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李国庆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和不耐烦，似乎正在休息：“喂？”
“李科长，是我，梅小红。”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但她努力保持镇定，“我需要立刻见您一面。有非常紧急的事情。”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判断她的意图和语气。“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
“关于……一些过去的账目。可能涉及您……和现任商贸局赵局长的某些旧事。”小红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既要点到要害，又不能过于直白，“我觉得，您应该会感兴趣。就在我的办公室，现在。”
她报出了超市的地址，然后不等对方回应，就挂断了电话。
这是一种冒险的博弈，她在赌，赌李国庆做贼心虚，赌他不敢无视这个模糊的威胁。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她紧紧攥着那个旧笔记本，手心全是汗。
大约半小时后，楼下传来了汽车引擎声。
很快，脚步声在安静的超市里响起，一步步走上二楼。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李国庆走了进来。他穿着便服，脸色阴沉，目光锐利地扫过小红和她手中的笔记本，最后定格在她苍白的脸上。
“梅小红，你最好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他的语气冰冷，带着明显的不悦和警告，“我的时间很宝贵。”
小红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个笔记本摊开在桌上，翻到那一页，手指点在那个可疑的采购记录上。
“李科长，商贸局今天来人了，以涉嫌财务违规为由，封了我的账本，要求超市停业整顿。”她开门见山，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是陈伟民，他勾结了赵局长。”
李国庆挑了挑眉，似乎并不意外，但眼神更冷了几分：“所以呢？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跟您有没有关系，您心里清楚。”小红抬起头，勇敢地迎上他冰冷的目光，“赵局长为什么愿意帮陈伟民这个忙？仅仅是因为同事情谊？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她顿了顿，手指用力点着那个笔记本上的记录，声音压低，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李科长，我记得您说过，您当年被举报，但证据不足。那您觉得，如果我现在把这份关于几年前某笔采购的疑问记录，以及我的一些……合理的推测，交给纪委或者更高一级的部门，他们会不会有兴趣重新调查一下？毕竟，当时经手的人，现在可是身居高位了。拔出萝卜带出泥的道理，您比我懂。”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李国庆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笔记本，又猛地抬头盯着小红，眼神变幻莫测，震惊、愤怒、难以置信，最后沉淀为一种极其危险的阴鸷。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走投无路、只能求助于他的女人，手里竟然握着这样一把……虽然模糊却足以致命的匕首！
而且，她竟然有胆量用它来反将他一军！
“梅小红，”他一字一顿，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在威胁我？”
“我不敢威胁您，李科长。”小红强迫自己站稳，尽管小腿都在发抖，“我只是想自保。超市是我的命，谁想毁了它，我就只能拼死一搏。我只是想请您……高抬贵手，让赵局长那边，就此打住。我的超市干干净净，经得起查，但我耗不起时间。”
她看着李国庆阴晴不定的脸，补充了一句，像是在提醒，也像是在给自己增加筹码：“只要超市没事，过去的一切，都可以永远是过去。有些记录，也只会永远躺在旧笔记本里，不见天日。”
漫长的沉默。
李国庆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她脸上剐过，似乎在评估她话里的真假，评估这件事的风险，也在评估眼前这个女人的决心和胆量。
最终，他脸上的阴沉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复杂的神情，有恼怒，有忌惮，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逼到墙角的无奈和……诡异的欣赏？
他忽然笑了一下，笑声干涩而冰冷：“好，很好。梅小红，我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最后逼我出手的，会是你用这种方式。”
他走到桌边，拿起那个旧笔记本，随意翻看了几眼，然后又扔回桌上，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这件事，我会处理。”他最终开口，声音恢复了某种程度的冷静，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和明确的界限，“赵局长那边，我会让他马上撤诉，解除封查。你的超市，明天就可以正常营业。”
小红的心猛地一松，几乎要瘫软下去。
但李国庆接下来的话，又让她的心提了起来：“但是，梅小红，你给我听好了。”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她，“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帮你摆平这次的麻烦，从此以后，我们两清。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那份所谓的‘记录’，还有你今天说的话，最好永远烂在你的肚子里。如果再有下一次……”
他没有说完，但那份冰冷的威胁，已经清晰地传递过来。
小红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谢谢李科长。从此两清。”
李国庆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她彻底看穿。
然后，他一句话也没再说，转身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脚步声远去，楼下汽车引擎声响起又消失。
办公室里，只剩下小红一个人。她再也支撑不住，猛地跌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虚脱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她赢了。
用一种极其危险的方式，暂时保住了她的超市。
但她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她彻底斩断了和李国庆之间那点微弱却可能有用的联系，并且用一种近乎勒索的方式，在他那里埋下了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炸的雷。
而且，经过这件事，她和陈伟民之间，那最后一点夫妻情分，也彻底化为了齑粉，只剩下赤裸裸的仇恨和敌对。
她颤抖着手，从抽屉里拿出那份之前被陈伟民推过来的、她后来重新打印好的离婚协议书。目光落在财产分割那一栏。
之前，她还想争取，还想理论，还存着一丝或许能和平解决的幻想。
但现在，没有了。
她拿起笔，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在乙方签名处，一笔一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字迹僵硬，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签完字，她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在椅子里，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用尊严和底线，换来了生存的机会。这笔交易，到底值不值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曾经对婚姻和家庭充满期待的梅小红，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必须更冷、更硬、更能在这残酷现实中搏杀下去的梅老板。
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了。
超市里异常安静，只有冰柜压缩机嗡嗡的低鸣，像是在为她这场惨烈的胜利，奏响一曲单调而冰冷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