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乱葬岗的嶙峋怪石与遍地枯骨都浸染得更加阴森。
尖锐的破空声一闪即逝,快得仿佛只是风穿过骨隙的错觉。
林风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一名身着灰黑软甲的清道夫斥候僵立在黑碑十丈之外,保持着前冲的姿势,头颅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着。
而在他身后,葬一静静站立,玄黑的甲胄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
他的左手微微抬起,五指间,一枚尚在搏动、散发着微弱金光的菱形晶体,正被一缕缕幽蓝色的命息缓缓侵蚀、包裹。
那是命核。属于那名斥候的命核。
林风的脚步停下,目光扫过那具已经失去生命气息的尸体,最后落在了葬一身上。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谁让你动手的?”
这道命令,他并未下达。
葬道者是他手中的刀,刀,不该在主人示意前自行出鞘。
葬一沉默地垂下头,那双原本空洞的眸子里,此刻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波动。
他握着那枚滚烫的命核,低声道:“……它要毁碑。”
他的声音干涩、断续,像是许久未曾打磨的零件在强行运转,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决。
“我……不想。”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一道惊雷在林风心中炸响。
不想?
一个被他亲手制造出来的杀戮兵器,一个连自我意识都应该被严格限制的“命奴”,居然会用“不想”这两个字来解释自己的行为。
“它有‘我欲’了。”
一道清冷的女声在林风身侧响起,苏清雪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白衣胜雪,在阴森的乱葬岗中宛如一朵不染尘埃的幽莲。
她的目光锐利如剑,微微锁定在葬一身上,仿佛能看穿他甲胄之下命息的每一次流转。
“我欲”,即是自我意志的萌芽。
是挣脱枷锁的第一步,也是失控的开端。
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清雪在等待林风的决断。
按照常理,出现这种征兆的造物,最稳妥的处理方式便是彻底销毁,抹去其核心烙印,重塑为一个绝对服从的工具。
然而,林风却在长久的沉默后,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不大,却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快意。
“好。”他看着葬一,眼中的寒意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疯狂而炽热的光芒,“想杀,就杀。从今往后,任何试图靠近黑碑百丈之内的生灵,无论来历,皆可斩杀。”
这番话让苏清雪的眉头都微微蹙起。
这无异于是在纵容,甚至是在鼓励葬一的自我意志继续滋长。
林风却没有解释,他转向另一侧的阴影:“花想容。”
一道婀娜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正是执掌血碑的花想容。
她对着林风盈盈一拜,目光却好奇地打量着葬一。
“用血碑胃,将这枚命核提炼,剥离掉命网的烙印,保留其最纯粹的生命本源。”林风将一枚玉简抛给她,“然后,按照这上面的命种序列,重新构筑。”
花想容接过玉简,神念一扫,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但还是恭敬地应下,接过葬一递来的命核,转身消失在黑碑的阴影之中。
不多时,一枚剔透无瑕、流淌着幽蓝色光晕的新生命核心便被送了回来。
林风接过命种,走到那具斥候的尸身前,并指如刀,精准地划开其胸膛,将那枚崭新的命种植入其中。
随着命种融入,尸体表面开始浮现出无数幽蓝色的奇异纹路,仿佛活过来的藤蔓,迅速修复着创口,重塑着生机。
尸体猛地一阵剧烈抽搐,随即缓缓站起。
它睁开了双眼,那里面没有清道夫标志性的淡漠金瞳,而是一片深邃的幽蓝,如同深渊,又如同寒夜里的星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葬一忽然上前一步,站在了那具新生的葬道者面前。
他缓缓抬起手,对方也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同样抬起了手。
两只同样覆盖着玄黑甲胄的手掌,在半空中轻轻相贴。
嗡——
一股无形的命息共鸣以他们为中心扩散开来。
新生的葬道者歪了歪头,幽蓝的瞳孔中倒映出葬一的身影,一丝微弱的、不属于杀戮的情感波动在它的命息中浮现。
它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一个模糊却清晰的音节。
“兄……长?”
林风瞳孔骤然一缩!
他预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做好了这两具葬道者会因本能而互相攻击的准备,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一幕。
它们……竟然能认亲?
这种基于同源命息产生的羁绊,已经超出了工具的范畴,这是一种族群的雏形!
当夜,万籁俱寂。
葬一独自立于巨大的黑碑之前,他抬起手,掌心一缕精纯的幽蓝色命息缓缓溢出,如同一条灵蛇,悄无声息地注入了黑碑的底座。
石碑微不可查地一颤,那光滑如镜的碑面上,一行新的古朴文字缓缓浮现,与顶端的“葬道者·壹”并列。
“葬道者·贰”。
做完这一切,葬一抬起头,仰望着被阴云遮蔽的天穹,那双幽蓝的眸子里,映不出星月,只有一片深沉的虚无。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呢喃。
“……我不是刀。”
远处,苏清雪的身影隐于一块巨石之后,她遥遥凝望着葬一的背影,感受着他身上那股愈发纯粹、也愈发危险的气息,轻声自语:“他快压不住那股杀戮本能了。”
另一边,林风独坐在一座孤坟的坟头,手中正把玩着一枚黑色的令牌。
那是命枢令,用以掌控葬一的最后一道保险。
咔嚓。
一声脆响,令牌上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缝隙,并迅速蔓延,最终化作一地齑粉,从他指间滑落。
葬一,已经彻底挣脱了令符的束缚,不再需要任何外物的认可。
林风低头看着手心的粉末,脸上却毫无意外之色。
他抬眼望向远处,黑碑之下,两道玄黑的身影并肩而立,如两尊沉默的守护神,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
“你们要反,”他轻声笑了,笑声中带着一丝彻骨的疯狂与期待,“老子就让你们——反得更狠。”
也就在这一刻,遥远的未知之地,天外命殿。
一座横亘于星海之中的宏伟殿堂内,那张覆盖了整个天穹、由亿万金色丝线构成的“命网”突然剧烈地轰鸣震荡!
网络中的一个微小节点,代表着那名斥候的命线,彻底崩断、消散。
命殿中央,一双紧闭的、宛如恒星般巨大的金色瞳孔,猛然睁开!
威严、古老、不含任何情感的声音,如同跨越了万古时空,在整座命殿,乃至整个命网中回荡。
“……命奴,弑主。”
乱葬岗上,林风似有所感,抬头望向天际。
他能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已经因为这微不足道的一次“意外”而被触动,正朝着他这个方向缓缓收紧。
“只是一次弑主,动静还太小了。”林风缓缓站起身,目光在并肩而立的葬一与葬二身上扫过,最终,定格在那通天彻地的巨大黑碑之上。
一个更加疯狂,也更加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悄然成型。
既然网络已经被触动,那便不能只满足于剪断一根丝线。
他要做的,是将这整张网的根源,都拖入这片死亡与埋葬之地,用这块不属于此世的黑碑,奏响一曲属于葬道者的镇魂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