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铺就的长路仿佛没有尽头,缭绕的灰火是这片死寂天地唯一的活物,贪婪地舔舐着森然的骸骨,发出无声的燃烧。
林风每踏出一步,脚下便会有一座无名的石碑从骨粉中悄然升起,碑面上流光闪烁,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画面与文字,旋即又化为尘埃,归于虚无。
那是他正在被剥离的人生,是他曾经活过的证据,如今却成了遗忘的墓碑。
他麻木地前行,感受着灵魂被一寸寸抽空的虚无感,直到一座残破的石碑绊住了他的脚步。
那石碑比其他的都要古老,布满了裂痕,仿佛承载了太沉重的记忆,不堪重负。
鬼使神差地,林风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在那冰冷的碑面上。
一段不属于他,却又无比真实的记忆洪流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画面中,天穹是血色的,大地是焦黑的,一座通天巨陵的顶端,他亲手握着一根漆黑的长钉,将一个身披麻衣、满脸悲愤的农夫死死钉在了陵墓之巅。
那农夫的胸膛被洞穿,鲜血却无法流下,尽数被黑钉吸收。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自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你……你也会变成我!天道不公,葬天者……终将被天所葬!”
诅咒如跗骨之蛆,跨越了无尽时空,在林风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猛地抽回手,踉跄后退,胸口剧烈起伏。
我是谁?
我为何会做出这等事?
葬天者……又是什么?
不等他理清思绪,前方的空间骤然扭曲,一道顶天立地的庞大黑影从虚无中踏出。
那是一个高达百丈的黑甲巨人,肩上扛着一柄刻满古老纹路的巨戟,一张狰狞的青铜面具遮蔽了所有表情,只有两点猩红的幽光从眼洞中射出,带着审判的冷漠。
缠绕在他胸膛上的粗大锁链发出哗啦巨响,每一节链环都仿佛锁着一头远古凶兽的怨魂。
守陵者·丙三的意志投影。
“叛魂,止步。”
巨人的声音不似生灵,更像是无数金属摩擦挤压而成的轰鸣,震得整条白骨路都在颤抖。
话音未落,他肩上的巨戟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一道深邃的裂痕自戟刃蔓延开来。
下一刻,一股磅礴的灰色火焰自裂缝中喷薄而出,那火焰没有温度,却带着一种焚尽神魂、埋葬万物的恐怖意志。
诡异的是,那道灰火甫一出现,林风胸腔内某个沉寂已久的东西竟与之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仿佛失散多年的同源之物,在呼唤,在渴望。
就在此时,一道清冷的身影横在了林-风身前。
苏清雪手中断剑斜指,她原本莹白如玉的肌肤此刻覆上了一层死灰,那是永冬剑体力量耗尽的征兆。
仅剩的最后一丝寒霜,尽数凝于剑锋之上,化作一点极致的冰蓝。
“你挡我一次,我斩你十次。”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剑出。
刹那间,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缭绕的灰火凝固,飘散的骨粉悬停,就连那百丈巨人挥戟的动作也变得迟缓如蜗牛。
苏清雪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以燃烧生命为代价,换来了这超越极限的一剑。
断剑精准无误地刺入了巨人投影的心口,那最后一缕寒霜顺着缠绕的锁链疯狂蔓延,将那片区域冻结成一片灰白的冰晶。
三息。她用生命为林风争取了宝贵的三息时间。
林风没有丝毫犹豫,他深知这机会稍纵即逝。
面对那道足以焚灭神魂的灰火,他没有躲闪,反而向前一步,猛地张开了嘴。
一股无形的吸力自他喉间深处爆发,仿佛一个连接着无尽虚空的黑洞——葬天胃,开启!
那道磅礴的灰火像是找到了归宿的倦鸟,化作一道灰色长龙,尽数被林风吞入腹中。
灰火入体,林风的身体没有被焚毁,反而像是被点燃了某个尘封的开关。
刹那间,无数破碎的画面在他眼前闪过,那是属于守陵者·丙三的记忆残片。
他“看”到了真相——这位守陵者,竟是第九万代的葬天者。
他曾与自己一样,身负埋葬一个时代万族生灵的宿命。
但他不忍,他心有不甘,在最后关头选择了背叛,试图以一己之力摧毁这座葬尽苍生的通天巨陵。
然而,他失败了。
天道反噬,他的葬天者本源被剥夺,神魂被撕裂,意志被扭曲,最终被铸成一具没有自我的傀儡,钉在这里,化作守墓之犬,永世不得超生。
那柄巨戟上的裂痕,是他反抗天道时留下的伤痕;那一道灰火,是他仅存的、不甘的葬天者意志。
林风的瞳孔剧烈收缩,他看着眼前这个被锁链束缚的巨人,低声呢喃,像是在问他,也像是在问自己:“原来……你也曾想烧了这片天。”
这一刻,他不再将对方视为敌人,而是一位失败的、可悲的先行者。
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那个模糊的“壹”字烙印陡然亮起,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威严与命令轰然散开。
“以我葬天之名,敕令尔等——噬主!”
葬民之道,发动!
那缠绕在守陵者胸口的无数锁链,本是天道用来禁锢他的刑具,此刻却仿佛听到了更高位阶的君王号令,骤然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它们疯狂收紧,不再是束缚,而是撕扯!
锁链深深勒入巨人的黑甲,从他虚幻的身体里,硬生生拖拽出一道更加虚幻、燃烧着灰色火焰的影子!
那道灰影,正是丙三残存的、最纯粹的葬天者意志!
“回来。”林风再次张口,葬天胃的吸力锁定那道灰影。
灰影没有丝毫抵抗,化作一道流光,没入林风体内。
随着这道意志的回归,林风掌心的“壹”字烙印开始剧烈扭曲、变化,笔画不断延伸、交错,最终,竟化作了一个代表着无限与永恒的符号——“∞”。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斥着他的四肢百骸,仿佛他与这片陵墓,与这九万年来所有被埋葬的生灵,都建立了一种玄之又玄的联系。
失去了意志核心,高达百丈的守陵者投影开始如沙堡般寸寸崩塌。
在他彻底消散的前一刻,脸上的青铜面具轰然碎裂,露出一张与林风有着七分相似,却写满了疲惫与解脱的脸。
他看着林风,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微笑,喃喃自语:“终于……有人来接替我了。”
话音落下,投影彻底化为光点消散。
而那些曾束缚他的锁链,则像找到了新主人的忠犬,化作一道道流光,尽数没入林风的掌心,隐没不见。
“林风!”苏清雪的声音将他从震撼中唤醒。
她脸色苍白如纸,拄着断剑才勉强站立。
林风回头,瞳孔骤缩。
只见他们脚下的白骨长路正在剧烈震动,一道道巨大的裂缝从路的尽头蔓延而来,脚下的骸骨纷纷坠入下方无尽的深渊。
整条路,正在崩塌!
而那些缭绕的灰火,在失去了守陵者的压制后,变得无比活跃。
火焰中,开始传来无数细碎、怨毒、疯狂的低语,汇聚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声浪。
“他解脱了……他被取代了……”
“下一个……该轮到谁被钉上去了?”
“快看前面,献给新主人的祭坛已经准备好了……”
“谁的名字,会被刻上去?”
低语声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林风心头一紧,顺着崩塌的方向望向白骨路的尽头。
那里的黑暗比任何地方都要浓郁,仿佛是一切的终点。
而在那片浓郁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静静地矗立着,等待着下一个祭品的到来。
通往葬礼的道路已经断绝,只剩下最后一条通向墓碑的路,等待着刻上新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