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最终没有触碰到林风的脸颊,而是在半寸之外猛然转向,如铁钳般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
那不是血肉之躯的触感,更像是一块万年玄冰,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皮肉,直侵骨髓,仿佛要将他整条手臂的生机都彻底冻绝。
林风闷哼一声,体内的凡尘道种在这极致的刺激下轰然巨震。
那道早已存在的裂痕骤然扩大,浓郁如墨的灰雾从中井喷而出,不再是丝丝缕缕,而是化作汹涌的潮汐,眨眼间便将他全身包裹。
他的世界在这一刻被强行割裂。
一半的意识,仍旧钉在原地,能感受到苏清雪和白小怜焦急的气息,能看见眼前那面古怪铜镜中,一只苍白的手正握着自己的手腕。
而另一半意识,却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拽了出去,突兀地站在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
他脚下,是无数条粗如山脉、却已然寸寸断裂的金色锁链,每一截断口都散发着天道崩毁的悲鸣。
他头顶,是逆向旋转的漫天星辰,星轨错乱,光芒晦暗,仿佛整个宇宙的秩序都已颠覆。
这里,正是镜中世界。
“林风!”
一声清冷的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苏清雪动了。
她并未召唤出那威势滔天的赤凰战戟虚影,因为此刻需要的不是范围性的毁灭,而是极致的精准。
伴随着“呛啷”一声龙吟,她腰间长剑已然出鞘,手腕一抖,剑尖划出一道肉眼难辨的玄奥轨迹,正是她的绝学剑式之一——“断妄”!
剑锋未至,凛冽的剑气已如无形之刃,精准无比地斩在林风的右肩井穴上。
这一剑并非为了伤敌,而是为了救人。
剑气瞬间透体而入,封锁经脉,隔断气血,以最霸道的方式,硬生生地斩断了林风本体与那镜中倒影之间的气机连接。
林风身体剧烈一颤,仿佛被从一场噩梦中强行拽醒,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咳了出来,溅落在地,瞬间凝结成冰。
他剧烈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因惊骇而涣散的眼眸,却在剧痛中重新凝聚,变得异常清明。
苏清雪收剑归鞘,动作行云流水,她站在林风身侧,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在看自己,还是被自己看着?”
这个问题直指本心,振聋发聩。
林风扶着墙壁,稳住身形,目光死死盯着镜面,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他在等我进去。”
就在这时,一双柔软的手搭上了他被抓住过的手腕。
白小怜神情凝重,指尖之上,一抹柔和的翠绿色光华亮起,医灵体特有的命源之力悄然发动,开始探查他的脉搏——命源听脉。
下一息,白小怜的脸色骤然剧变,美眸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你的心跳……有两个!一个在你胸膛里,另一个……在镜子里!它们正在同调共振!再连三息,你的魂魄就会被彻底撕成两半!”
情况远比想象的更危急!
苏清雪的“断妄”只是斩断了表面的气机,但那来自镜中的诡异拉扯力,已经深入到了灵魂层面!
白小怜没有丝毫犹豫,左手翻转,一根通体莹白、尾部盘绕着九道细微金纹的寸长银针出现在指间。
她并指如电,将这根“九转回魂针”毫不迟疑地刺入了林风头顶的百会穴。
银针入体,一股温润而强大的力量瞬间护住了林风的识海。
针尾轻轻震颤,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形的拔河。
一丝极淡的灰色雾气,竟真的从针尖处被缓缓引出,在空气中扭曲挣扎,那正是已经被拉扯出体外的部分残魂!
剧烈的撕裂感从灵魂深处传来,让林风痛不欲生。
但他没有惨叫,反而咬碎了牙根,被动挨打,从不是他的风格!
既然对方要拉他进去,那他便主动去看个究竟!
林风心念一动,强行催动那与生俱来的死界感知,不再是被动防御,而是化作一柄无形的尖刀,循着那股灵魂上的拉扯力,反向刺入了镜中世界!
他的视野豁然开朗,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浑身血液都为之凝固。
他看见了“自己”。
那个“自己”身披一套残破却依旧透着无上威严的黑色战袍,正孤身一人立于堆积如山的万千尸骸之上。
那些尸骸形态各异,有人形,有兽体,甚至有无法名状的古神遗蜕,无一不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
“他”手中握着一柄断剑,剑锋上沾染的不是鲜血,而是正在缓缓消散的金色天道法则。
他仰头望天,一剑劈出,宏伟的天门应声崩塌,露出后面无尽的虚无。
而在他的身后,七道窈窕的身影静静地跪伏于地。
她们同样身着黑袍,兜帽遮住了容颜,看不清样貌,但从她们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来看,每一个都曾是冠绝一个时代的绝世强者。
此刻,她们却如最虔诚的信徒,向着那个持断剑的背影,行五体投地之大礼。
这一幕画面带来的冲击,远超林风过往经历的任何事。
他瞬间明白,这并非未来可能发生的某种预兆,而是……九万年前,那场席卷诸天的终局之战的最后一幕。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刹那,一股贪婪的吞噬之力顺着他的死界感知反扑而来!
林风心中警铃大作,猛地将意识抽离。
尽管退得及时,他那独特的命噬之力,却也在回撤的瞬间,本能地、不受控制地从镜影的意识中撕下了一小片碎片,并将其瞬间吞噬融合。
轰然一声巨响,仿佛宇宙初开的混沌在脑中炸裂。
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一段古老到极致的战技传承,被强行烙印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葬天九斩·第一式:断命。
林风猛地睁开双眼。
他的左瞳,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化作了深邃的灰色,仿佛有无尽的灰雾在其中流转、生灭,充满了死寂与终结的意味。
而他的右瞳,却依旧清澈明亮,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辰,闪烁着不屈的生机。
一死一生,一寂一动,在他脸上形成了诡异而又矛盾的统一。
他抬起头,再次望向那面古铜镜,声音低沉而嘶哑,像是在问镜中的倒影,又像是在问自己:“我活着,你却比我更像‘我’?”
镜中的倒影,那个与他一模一样、却散发着无尽沧桑与孤寂气息的身影,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似悲似悯的弧度,用轻柔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中的声音回答:
“你说错了……是你更像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镜面上那狰狞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转眼间便光洁如新,倒映着房间里的一切,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苏清雪和白小怜都感到了那股诡异气息的彻底消失,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然而,当她们看到林风那一只灰色的左瞳时,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林风却没有理会她们的惊愕。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五指张开,又缓缓握紧。
那段名为“断命”的战技,如最深刻的烙印,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脑海中。
它没有固定的招式,没有繁复的灵力运转路线,只有一道纯粹到极致的意。
一道斩断因果、斩断宿命、斩断一切有形无形之物的……斩意。
这股意念是如此的霸道,如此的强大,以至于此刻正盘踞在他的心头,让他产生了一种想要立刻将其挥洒而出的强烈冲动。
他知道,在这人来人往的客栈里绝非合适的时机。
他需要一个足够广阔、足够荒芜的地方,来承载这一斩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