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仿佛自九幽之下传来,又似从万古之前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剥离魂魄的诡异力量,试图将“原初之主”这个烙印重新刻进林风的骨髓。
林风脸上的冷笑愈发森然,那张俊朗却布满尘霜的脸庞上,讥讽的弧度像是要撕裂虚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那个狰狞的空洞,新生的命格布满裂纹,像一件即将彻底破碎的瓷器,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
原初之主?
这四个字对他而言,是比世间最恶毒的诅咒还要沉重的枷锁。
“老子这条命,从里到外都被你们这些藏头露尾的东西拆了八回,连心都挖走了,现在跟我谈归属?”他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的冰渣,“滚!”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体内残存的灵力轰然爆发,抬手便是一道凝练至极的封印法诀,掌心对准那扇缓缓开启的石门,就要将其彻底封死。
他宁愿带着这身残破的命格在红尘中挣扎至死,也绝不踏入这扇代表着所谓“宿命”的门。
然而,他的手掌尚未触及石门,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呜咽。
林风动作一滞,猛地回头,只见花想容不知何时已蜷缩在地,小小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她双手死死捂住腹部,喉咙里发出“嗝”的一声,不似寻常的打嗝,更像是某种力量在她体内猛烈冲撞,要破体而出。
“想容!”林风心头一紧,瞬间闪身到她身边。
下一刻,他便看到惊人的一幕。
花想容的腹部,那无形无质的命噬之胃竟在现实中显化出轮廓,一道道金色的纹路在她体表流转,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这并非吞噬,而是一种极致的排斥,一种反向的呕吐!
“噗——”
一缕比星辰还要璀璨的七色流光,猛地从花想容口中喷出,悬浮在半空之中。
那并非实体,而是一团纯粹到极致的命格本源,其中交织着喜、怒、哀、惧、爱、恶、欲,七种凡尘最根本的情感。
这,正是那枚“逆命种”!
只是此刻,它不再是种子形态,那丝丝缕缕的七情流光仿佛有了生命,在空中交织、拉伸,竟凝成了一幅流动的画面,一段被尘封了万古的残缺记忆。
画面中,一个顶天立地的身影正在崩解。
他身躯之庞大,足以手摘星辰,脚踏幽冥,可此刻却在天道的无情碾压下化作飞灰。
那是上古的葬天者,一个试图以凡人之躯逆伐天道的禁忌存在。
在他彻底消散的前一刻,他用尽最后的力量,将自己唯一无法被天道磨灭的“凡心”,那颗由亿万生灵情念凝聚而成的核心,猛地一分为九,打入了九域轮回。
他想借这不灭的情念,在无数次的轮回中,重新拼凑出完整的自己,再度归来。
记忆的流光飞速闪烁,前七道凡心碎片转世之人的命运一一浮现。
他们无一例外,都在觉醒的边缘被天道察觉,或被天雷轰杀,或被斩断七情六欲,化作行尸走肉,最终被天道法则彻底封印,一身命格尽数被这命冢吞噬。
直到第八道身影出现,那赫然是林风最初的模样!
与其他七人不同,他的命格从诞生之初,便与七位气运之女的命格死死纠缠在了一起。
天道一次次降下劫难,欲斩其情丝,却总被这七道命格分担化解。
他的情念,因此从未熄灭,反而愈发炽烈。
他成了这盘棋局中,唯一的变数,唯一还“活着”的命源载体!
看到这里,林风的瞳孔骤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僵硬。
他终于明白了。
什么狗屁的造祖计划,什么为了延续人族气运的伟大牺牲,全都是谎言!
从始至终,这帮人就不是在“创造”一个新的始祖,而是在“等待”!
等待他这个第八号实验品,在红尘中被七情六欲滋养壮大,然后回来,主动躺进这为他准备好的……
“命棺?”林风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他抬眼望向那扇石门,那哪里是什么门,分明就是一口棺材的入口!
就在这时,地上的花想容痛苦地用指甲抓挠着地面,九条雪白的狐尾不安地抽搐着,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喊道:“风哥哥……我的胃里……有个女人在哭……她一直在哭……她说……她是你第一世的娘……”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林风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第一世,只是葬天者分裂出的一缕凡心,何来的娘?
不!不对!
命噬之胃吞噬的是命格残片,花想容能听到的,必然是源自命格深处最纯粹的执念!
那个“娘”,不是真正的生母,而是……而是那位葬天者在临死前,从凡心中剥离出的最后一缕执念,一缕作为“生灵”最原始的母性!
天道为了看守这枚最重要的命源核心,竟将这缕执念封印在此,化作了所谓的“命源守陵人”!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所谓的“终碑”,根本不是什么通往圣地的门,它就是一座坟!
一座埋葬着他前七世所有情感、记忆,以及那颗被挖走的“凡心”的——命坟!
想通了这一切,林风胸中那无边的怒火反而诡异地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
他缓缓站起身,周身的气息变得无比危险。
杀生仙诀,悄然引动。
但这一次,他凌厉的杀气并非指向任何外敌,而是如同一柄尖刀,狠狠刺向自己的内心深处!
他没有去压制那股“失母之痛”的执念,反而将其无限放大,催化,最终化作一股前所未有的“寻源杀气”,尽数灌入丹田内那枚沉寂的凡尘道种之中!
他要寻的,不是这虚无缥缈的“命源之母”,而是他这一世,在红尘俗世中,早已逝去的爹娘!
“你们锁我命源,圈我轮回,养我为饲,是吗?”林风低声笑着,笑声中充满了癫狂与决绝。
他猛地抬起左手,右手并指如刀,毫不犹豫地在手腕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却未滴落一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在他面前的虚空中,开始勾勒出一道繁复而诡异的血色阵图。
“老子今天,就来认个祖!”他仰天狂啸,声音震得整座废墟都在颤抖,“但认的不是你们这群鬼东西,认的是生我养我的凡尘爹娘!”
血阵成型!
那是一种与天地正道截然相反的逆阵,充满了对宿命的挑衅与背叛!
当最后一笔落下,血阵嗡的一声爆发出刺目的红光,与半空中那团“逆命种”的七情流光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轰隆隆——!
整座命冢,不,是整片地脉,都开始剧烈地颤抖、轰鸣!
大地裂开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无数道虚幻的、扭曲的、充满了不甘与怨毒的命格残影,如同井喷的泉水,自地底深处升腾而起!
那些,全都是前七世被天道抹杀、被命冢吞噬的“失败品”的残念!
他们被林风的逆阵引动,一时间,万鬼齐嚎!
“风哥哥!”
一道尖锐的嘶吼,突兀地从林风身侧的幽冥裂隙中传来。
那是姬无月残魂的声音,此刻正剧烈地颤动着,几近消散。
“西漠的万魂祭坛在吸我的血!它……它在用我的九幽之体,强行唤醒那个守陵人!”
她的残魂与本体之间的链接本就极其微弱,此刻却像是回光返照般,强行撕裂了一丝与本体的联系,那一丝纯粹的九幽本源意识,化作一道微不可查的黑线,无视了空间的距离,闪电般射入了林风刚刚布下的血阵之中!
她竟是要以自身残魂为祭品,替林风承受这“逆天认祖”所带来的恐怖反噬!
“姬无月!”林风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惊天怒吼,“谁准你替我扛命的?!”
他反手一抓,一股更为暴戾的自戮杀气顺着那道黑线逆冲而上!
他非但没有领情,反而在瞬息之间,凭借那微弱的联系,强行将远在西漠的姬无月本体的一缕精魂,硬生生地从万魂祭坛上给拽了出来!
那缕精魂被他小心翼翼地牵引着,藏入了他胸口那布满裂痕的命格空洞之中,用自己残破的身躯,为她筑起了一道临时的避风港。
也就在这时,那扇名为“终碑”的石门,在血阵与万千残魂的冲击下,轰然洞开!
没有想象中的万丈豪光,也没有毁天灭地的威压。
门后,是一片死寂的虚无。
一具通体由水晶打造的棺椁,无声无息地从虚无中缓缓升起,悬浮在林风面前。
透过晶莹剔透的棺壁,可以清晰地看到,棺中静静地躺着一名素衣女子。
她的面容慈和安详,宛如睡着了一般,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愁。
而在她的胸口处,一枚完整无缺、流转着九色神光的葬天印,正缓缓搏动着,如同心脏。
她,就是那个所谓的“命源守陵人”。
在林风的注视下,女子的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悲悯而温柔的眼睛,仿佛承载了万古的等待与慈爱。
她的目光落在林风身上,嘴唇微动,一道温和得足以融化世间一切坚冰的声音,在林风的心底响起。
“孩子,回来就好。”
然而,与这温情脉脉的场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水晶棺的棺底。
随着女子的苏醒,一行鲜血淋漓的小字,悄然浮现,倒映在林风的瞳孔之中。
那一行字,仿佛是女子内心最深处的呐喊,充满了决绝与解脱。
林风死死地盯着那行血字,握着灰骨链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缓缓抬起头,迎上女子温柔的目光,脸上却咧开一个森白的笑容,那笑容里,有痛苦,有疯狂,更有无边的杀意。
“妈,”他轻声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儿子不孝——”
“今晚,得亲手埋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