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撕裂灵魂的低语终于在林风的脑海中拼凑成形,字字泣血:“……儿……快走……灶火噬魂,无有轮回……娘已不成了……”
刹那间,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一道被尘封的残魂意志,如决堤江海般冲入林风的识海。
画面浮现,血色染遍了视野。
那年,他还只是个被抱在怀里的幼童,母亲得知父亲被仇家炼为灶魂,永世不得超生,她抱着他,一步一叩首,跪遍了宗门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额头血肉模糊。
她泣血祈求,愿以自身魂魄为引,换取宗门庇护,让她的孩子能平安长大。
高高在上的宗门长老,实则为天道走狗,竟假借天道之名应允了。
他们允诺他一生平安,却也将她那绝望而炽热的母魂,封入了这不见天日的地穴深处,投入这尊冰冷的“地灶”之中,化作了宗门万年不熄的“香火薪柴”,日夜燃烧,永世不得解脱!
原来,宗门蒸蒸日上的气运,弟子们修为精进的灵食,全都是用他母亲的魂魄作为燃料烹煮而成!
“嗬……嗬……”林风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双拳死死攥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惨白。
他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地灶血眼,一字一句,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们……连死人的执念……都要拿来煮饭?!”
话音未落,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从头顶传来!
“轰——!”
地穴的入口被一股蛮横无比的力量直接踏碎,乱石穿空。
一道身披赤红战甲的英武身影如流星般坠落,正是叶红绫!
她周身战意沸腾,身后一尊顶天立地的战神图腾轰然显化,紧接着,图腾竟化作一座杀气凛然的“护亲战阵”!
三千名手持戈矛的炊兵虚影随之浮现,他们并非寻常兵士,个个煞气冲天,动作整齐划一,齐声发出震动魂魄的怒吼:“护娘!护崽!杀——!”
叶红绫的目光瞬间锁定在地灶四周,那里缠绕着无数道肉眼难见的漆黑锁链,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天道威压。
她瞬间感知到,这便是传说中专为惩罚“不孝子寻亲”而设的“孝刑锁链”,任何怀揣寻亲之念的血脉后裔一旦靠近,魂魄便会被这锁链一寸寸剥离,直至魂飞魄散!
“狗屁天条!”叶红绫冷哼一声,声如金戈,“老子的兵,只护家小,不听天命!”
她手中赤凰战戟猛然劈下,戟尖之上,竟燃烧起浓稠如血的火焰!
那并非灵力,而是她自身早已融入骨血的“战母遗志”,是以守护血脉亲情为终极信念的无上战意!
战戟裹挟着这股逆天意志,狠狠地撼在了那无形的锁链之上!
“铮——!”
刺耳的崩裂声响起,一道孝刑锁链应声断裂!
地灶剧烈颤动,那巨大的血眼之中,第一次闪过了一丝惊愕与收缩。
就在此刻,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地穴的阴影之中。
姬无月来了,她没有发出任何声息,九幽噬心诀早已运转到了极致,体内潜藏的魔神血脉如滚烫的岩浆般沸腾。
她的目光没有看地灶,而是死死地盯着林风那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背影,病态的痴迷中,竟罕见地闪过一丝尖锐的痛楚。
“……你想救她?”她轻声呢喃,声音几不可闻,“真是可笑……但……若你因此而痛,我愿……陪你一起痛。”
下一刻,她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猛然咬破舌尖,一口蕴含着魔神本源的精血喷射而出!
那口血并未飞向地灶本体,而是化作一道诡异的紫黑色血线,精准无比地渗入地底,瞬间将支撑地灶运转的地脉命纹染得污秽不堪!
命纹一乱,灶火骤然衰弱。
地灶血眼中的惊愕化为了滔天怒火,它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咆哮:“魔秽侵神灶——当诛!”
轰隆!
九道碗口粗的“净火雷”从虚空中凝聚,毫无征兆地劈向姬无月!
她闷哼一声,身躯如断线的风筝般被轰飞出去,重重砸在石壁上,鲜血淋漓,显然已受重创。
可她倒在地上,嘴角却勾起一抹凄厉而满足的笑意:“……诛我?可惜……你这灶里烧的……是人魂……不是真神……”
叶红绫的破阵,姬无月的污秽,为林风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他眼中血丝密布,杀生仙诀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他伸手一招,将叶红绫斩断的那截“孝刑残链”吸入掌心;神念一动,引动了被姬无月染污的那一丝“魔血命纹”;最后,他逼出心口一滴与母亲血脉相连,自出生起便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母子脐带血”!
三者在他掌心飞速融合,在杀生仙诀的熔炼下,竟化作一枚刻满血色符文、灰扑扑的骨链令牌——“断命令”!
林风看都未看,反手将这枚尚带着体温的骨链,狠狠地插入了自己的心口!
“噗嗤!”
鲜血喷涌,剧痛袭来,但他恍若未觉。
他以自身精血为最后的引信,对着那剧烈震颤的地灶,发出了此生最癫狂的怒吼:“天道!宗门!今天,老子不要这条命了——我只要我娘,回家!”
他心口的断命令轰然炸开,血光冲天,却并未化作任何攻击,而是在半空中凝聚成了一幅无比温馨的画面:一位温柔的母亲,抱着尚在襁褓的幼年林风,坐在家中的旧灶台前,一边用心地煮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一边轻声哼唱着古老的童谣……
画面一闪即逝,却蕴含着世间最纯粹的亲情执念。
“咔嚓……咔嚓……”
地灶那坚不可摧的灶体,竟在这幅画面的冲击下,迸裂开无数道裂痕!
随着一声巨响,地灶轰然裂开,露出了位于最核心的灶心——那里没有薪柴,没有灵石,只有一团被无数符文锁链捆绑、静静燃烧的魂火。
火光摇曳间,隐约能看到一张与那画面中一般无二的温柔面容!
“娘!”
林风嘶吼一声,纵身扑向那熊熊燃烧的灶火!
就在他身体接触火焰的瞬间,体内的凡尘道种发出剧烈的轰鸣,一股源于红尘万丈的质朴力量自体内涌出,竟在体表凝成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红尘护膜”,暂时隔绝了灶火的噬魂之力!
他伸出手,颤抖着,要去触摸那团魂火。
就在此时,一股冰冷、威严、不容置疑的天道律音在整个地穴炸响:“献祭之魂,天道资产,岂容尔等私取?!”
话音未落,那漫天灶火瞬间凝聚,化作一支燃烧着香火愿力的“香火判笔”,笔尖对准林风的心脏,带着审判万物的无上威严,直刺而来!
这一击,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三道截然不同的力量同时爆发!
“休想!”叶红绫将手中赤凰战戟奋力掷出,化作一道血色流光,猛击笔杆!
“……你的痛,我来挡!”姬无月再次喷出一口魔血,血雾精准地缠上笔尖,污其神性!
更高远处,一道清冷绝尘的剑意撕裂虚空,从天而降,如九天银河倒泻,斩在判笔的锋芒之上!
是苏清雪!
三股力量合一,终于让那支必杀的判笔偏移了分毫,但依旧势不可挡地刺入了林风的左肩!
“噗!”
鲜血狂飙,林风身形巨震,但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借着这股冲力,更快地冲到了魂火面前!
他用未受伤的右手,将那枚融入了自己心血的断命令,决然地拍入了那团魂火之中!
“娘——儿子接您回家!”
魂火剧烈一颤,那温柔的面容似乎流下两行火焰泪滴。
下一刻,它竟不再挣扎,而是主动化作一道流光,融进了林风心口被判笔刺出的伤口之中!
轰隆隆……
失去了魂火核心,整座地灶彻底崩塌,化为齑粉。
母魂归体,林风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抱着被鲜血染红的肩膀,失声痛哭,像个迷路已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突然,他感觉心口处传来一阵奇异的温热。
那枚凡尘道种,在接触到母亲魂火的瞬间,竟产生了玄奥无比的共鸣,两者缓缓相融,最终化作一缕跳动着的、散发着无尽温暖与眷恋的……“家源火种”!
与此同时,远离宗门的九域凡尘之中,无论是最贫穷的农家,还是最富贵的王侯府邸,无数家庭的灶台竟在同一时刻无火自燃,升起袅袅炊烟。
人们仿佛受到了某种古老的感召,自发地摆上酒菜,点燃香烛,对着自家的灶台虔诚跪拜,异口同声地高呼:“请祖宗上桌!”
遥远的天庭深处,一座宏伟神殿内,一声惊怒交加的咆哮猛然响起:“人间的香火……怎么断了?!”
这一切,跪在地上的林风尚不知晓。
他只觉得随着母亲魂火的回归,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力量充斥着四肢百骸。
恍惚间,一块焦黑的木头从他怀中滚落,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那正是当年家中老灶台被仇家砸毁后,他拼死抢出的一块灶门残框。
木框的背面,用刀刻着一行秀气的小字,是母亲的笔迹:“风儿,吃饱了,娘就暖了。”
林风颤抖着捡起那块尚有余温的焦木,紧紧贴在脸上,仿佛还能感受到母亲掌心的温度。
他缓缓抬起头,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血与泪混杂着从脸上滑落,笑容却比哭更让人心碎。
“娘……今晚……我们加菜。”
他跪在崩塌的废墟之中,怀中的焦木尚温,心口那枚新生的“家源火种”如初生的婴孩心脏般,正有力而坚定地,搏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