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的寂静被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撕裂。
林风的目光穿过那道刚刚被无名鼎与七界微光合力推开的门缝,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门后的世界,没有想象中的鸟语花香,没有传说中的先祖乐土,甚至连一片完整的土地都不存在。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垠的、死寂的黑暗虚空。
虚空中,漂浮着无数破碎的世界残骸,它们曾是繁盛的大界,如今却像被巨力捏碎的陶器,焦黑、龟裂,了无生机。
这些残骸大的如悬浮大陆,小的仅是山峦一角,静静地悬在黑暗里,像一座座巨大的坟茔。
每一块残骸的界壁上,都烙印着密密麻麻、闪烁着冰冷神辉的符文,那属于神族,是封印,也是诅咒。
就在这时,一阵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哀鸣,如同亿万亡魂的合唱,跨越时空,直接在他识海中响起。
那声音充满了绝望、痛苦与无尽的疲惫。
“别进来……这里不是归途,是坟场。”
“快走……不要唤醒我们,沉睡是唯一的安宁。”
“神……是骗子……”
林风浑身一震,那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原以为,当年的七界先祖是在对抗神族的战争中尽数战死,魂归天地。
可眼前的景象与这来自灵魂深处的警告,却揭示了一个更加残酷的真相。
他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一字一句地从齿缝中挤出:“他们不是被灭了……他们是被活埋了。”
就在林风为这惊天发现而心神激荡之时,一道讯息跨越虚空而来。
是叶红绫。
她已率领三千葬仙铁卫,驾驭着专门穿梭界域壁垒的“破界舟”,沿着那些漂浮的世界残骸链条深入探查。
破界舟如一叶幽灵,在死寂的界海中航行。
叶红绫立于船头,手中长戟“赤龙牙”散发着淡淡的血色光晕,照亮了前方的黑暗。
他们降落在了第三个被探查到的浮尸界上。
这是一个相对完整的世界残骸,保留着一座倾颓的巨城轮廓。
城中,景象诡异得令人发指。
数以百万计的凡人尸骸,并非倒卧在地,而是整齐划一地保持着跪拜的姿势,面向同一个方向——天空。
他们早已死去万古,肉身却不腐不烂,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
而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每一个跪拜者的头顶天灵盖处,都插着一根晶黑色的、半透明的管子,形如长钉,深深刺入颅骨。
这些管子向上延伸,最终汇入笼罩在城市上空的一张由符文构成的无形大网,仿佛在从这些尸体中抽取着什么。
“这是……愿力导管。”一名见多识广的铁卫老兵声音发颤,“神族用这种邪术,榨取信徒的信仰之力与生命本源, ???死后也不放过。”
叶红绫的凤眸中燃起两簇怒火。
她能感受到,这些尸骸内里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具被执念支撑的躯壳。
她一个箭步踏上祭坛,手中赤龙牙高高扬起,没有丝毫犹豫,对着离她最近的一根愿力导管猛然斩下!
“铛!”
导管应声而断。
刹那间,一股腥臭的黑血从断口处冲天而起,如同喷泉。
与此同时,那具被斩断导管的尸骸剧烈地颤抖起来,而后,全城数百万具跪拜的尸骸,竟在同一时刻,齐刷刷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双空洞、混沌,却又燃烧着无尽怨恨的眼睛。
“嗬……嗬啊啊啊!”
“还我……命火!”
“神……还我魂魄!”
凄厉的嘶吼响彻云霄,整座死城仿佛从沉睡中苏醒的恶鬼,无数尸骸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被无形的力量死死按在地上,只能发出绝望的咆哮。
叶红绫手持长戟,立于城头,赤红的战甲在尸骸们空洞的目光中显得格外醒目。
她清冷而决绝的声音传遍全军:“传我将令,斩断所有导管!这一战,不止为生者而战,也为这些死不瞑目的亡魂而战!”
几乎在同一时间,远在凡界的白小怜,正承受着另一种形式的煎熬。
她盘坐在一座由亡界土壤堆砌而成的法坛之上,脸色苍白如纸,七天七夜未曾合眼。
作为医灵体,她拥有与天地万物沟通的能力,此刻,她正以自身神魂为桥梁,试图触碰那片坟场世界的地脉,倾听亡者的声音。
她的识海中,是亿万亡魂混乱的哀嚎与诅咒,足以让任何心智不坚的人瞬间疯狂。
但白小怜始终守着一点灵台清明,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不断向下,再向下,寻找着那片土地最原始的记忆。
终于,在第七日的黎明,当她的神魂之力即将耗尽之时,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意识回应了她。
那是一缕残魂,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它的本体,是曾经东荒界的前身,“青梧界”的守护灵。
“孩子……快离开……这里是陷阱……”守护灵的声音充满了悲怆与悔恨。
它断断续续地诉说着万古前的真相。
神族并未发动战争,而是降下“神谕”,声称将开启“凡界归位门”,迎接所有虔诚的凡界生灵回归“神之故里”,共享永生。
当时的七界强者信以为真,以为这是无上荣耀,纷纷带领族人,开启了各自世界的门户,满怀希望地踏入了那扇光门。
然而,等待他们的并非乐土,而是早已布置好的炼魂大阵。
一旦踏入,强者们的灵魂便被瞬间抽出,炼化成一盏盏“魂灯”,作为镇压世界残骸的“界锚”,永世不得超生。
而那些凡人,则被制成活尸,用愿力导管榨取最后的价值,为神族的祭坛提供能量。
“归位是谎言……回家是诱饵……我们……我们亲手将自己的世界……带入了坟墓……”
听着这血泪交织的控诉,白小怜泪流满面。
她强忍着悲痛,双手结印,体内的生生神诀逆向运转。
这并非救人之术,而是以自身生机为引,强行施展的禁术——“招魂引”。
“前辈,你们的痛苦,我们背了!你们的仇,我们来报!”
她以燃烧部分生命力为代价,将这缕珍贵的亡界残魂从无尽的怨念中剥离出来,小心翼翼地封入了一枚温养神魂的玉简之中。
做完这一切,她眼前一黑,几乎栽倒在地。
林风收到了来自两边的消息,他站在归位门前,沉默了许久。
他看着那片死寂的界海,眼中没有了最初的震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到极致的冰冷。
他缓缓抬手,无名鼎悬浮于掌心,一缕跳动着的,蕴含着凡界众生希望与薪火相传意志的“真凡火”升腾而起。
他接过白小怜派人送来的玉简,将那缕承载着真相的残魂引出,融入真凡火中。
随即,他又取出一个布袋,里面装着七日来,凡界万民自发在望乡台祭奠先祖时留下的香灰。
最后,他将自己那股“不认此坟为家”的滔天执念,也一并打入火焰。
火焰熊熊燃烧,将残魂、香灰、执念三者熔炼为一。
最终,一杆通体漆黑,幡面上却有无数星点流转,仿佛倒映着整个亡者界海的“引魂幡”缓缓成型。
“传令下去,”林风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于望乡台设‘招魂祭’,日夜焚香,诵我所传经文。记住,我们非招亲故,而是唤‘无名之魂’。凡葬于界海者,皆为我族先烈!”
祭典持续了整整七日。
七日里,整个凡界都回荡着那悲怆而宏大的诵经声。
无数凡人跪拜在地,他们不知先祖名讳,却知他们共同的身份——被遗弃者。
第七日深夜,异变陡生。
在那死寂的界海深处,那些漂浮的世界残骸上,毫无征兆地,有七百具保持着各种姿态的亡界残尸,同时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们的眼眶中,燃起了两点微弱却执着的魂火,齐齐望向了凡界归位门的方向。
目光如炬,跨越万古。
亡魂的异动,瞬间惊动了神族。
界海深处,三十六座如同山岳般巨大的黑色石碑被同时激活,碑身上雷光奔走,神纹亮起。
这是“葬界雷碑”,神族设置的保险,一旦亡魂有大规模苏醒的迹象,便会引爆整个浮尸界链,将其彻底化为宇宙尘埃。
毁灭性的能量开始汇聚,天崩地裂的威压笼罩了整个界海。
然而,面对这足以抹杀一切的恐怖力量,林风却不闪不避,反而手持引魂幡,一步踏出归位门,来到了雷碑大阵的阵眼中心。
他没有去阻止,而是反手将那杆凝聚了所有希望与仇恨的引魂幡,狠狠地插入了雷碑阵眼之中!
“以尔等之力,唤尔等之魂!”
引魂幡如长鲸吸水,疯狂地吞噬着葬界雷碑汇聚的能量。
这股本用于毁灭的能量,此刻却成了点燃亡魂执念的最好薪柴。
幡面上的星点骤然亮起,与界海深处那七百道魂火遥相呼应。
“吼——!”
一声不似人类,仿佛由七百个世界共同发出的怒吼,响彻虚空。
那七百具残尸猛然站起,他们体内的魂火冲天而起,化作一股无法阻挡的魂潮,逆着能量的流向,狠狠地冲向了神族设在界海各处的祭坛!
轰!轰!轰!
三十六座葬界雷碑,在自身能量与魂潮的内外夹击下,不堪重负,接连自毁、爆炸!
恐怖的能量风暴席卷四方,但更多的,是那焚天煮海般的魂火,将神族的封印与祭坛烧得滋滋作响。
林风立于风暴中心,衣袂翻飞。
他望着眼前被清空出的景象,瞳孔微微收缩。
那七百道亡魂在耗尽最后的力量后并未消散,而是化作了七百道凝实的光点,在黑暗的界海中连成了一条蜿蜒的光路,像一条璀璨的星河,笔直地指向界海的最深处。
“饭要香,路……得用命铺。”他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敬畏与沉重。
他的目光顺着那条由先祖魂光铺就的路望去。
在光路的尽头,那片最深沉的黑暗中,隐约可见一座残破不堪的古老祭坛。
祭坛之上,悬浮着一盏油尽灯枯,随时可能熄灭的青铜古灯。
那便是传说中镇压着第八界气运的“心灯”。
而当林风凝神细看时,他的心脏猛地一抽。
那微弱颤动的灯芯,并非火焰,而是一个蜷缩着的、虚幻的孩童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