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虚下院，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润的泥土腥味。
今日的青岚峰主峰格外安静。自从那位枯木尊者带着满船的“特产”离开后，言澜真仙便宣布闭关，声称对界阵有了新的感悟，要潜心推演。
这当然是林玄的功劳。他故意在之前的几次地脉改造中，留下了一些似是而非的“高维公式”，足以让言澜这种阵道痴迷者在错误的道路上狂奔个三五载。
而随着言澜的闭关，整个下院的日常管理权，实际上落到了流烟天仙和几位内门执事手中。
至于那群刚刚入门的本土弟子，则像没人要的皮球一样，被彻底踢给了新晋的“外务执事”——沈渊。
“集合！”
一声懒洋洋的哨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不是在宽敞平整的玉石演武场，而是在青岚峰后山一片最为荒凉、布满了烂泥和荆棘的沼泽地边缘。
一百名精挑细选出来的本土弟子，正站在泥泞中，面面相觑。他们身上崭新的灰色弟子服已经被露水打湿，不少人脸上还带着起床气和茫然。
秦殊站在队伍的最前列。经过这一个月的接触，他已经成了这群弟子隐形的主心骨。此刻，他看着正蹲在一截枯木上、手里把玩着一把生锈匕首的沈渊，心中隐隐有些期待。
“这就是你们的第一堂正式课。”
沈渊跳下枯木，那双半旧的破靴子踩进烂泥里，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沈渊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讥讽，“你们以为进了仙门，就能学御剑飞行，学呼风唤雨，从此长生久视，受万人敬仰？”
弟子中，几个年轻气盛的世家子弟挺了挺胸膛，显然被说中了心事。
“做梦。”
沈渊毫无预兆地吐出这两个字，声音陡然转冷，“在玄虚仙门眼里，你们只是稍微有点资质的耗材。在魔渊怪物眼里，你们是一口就能吞掉的点心。甚至在那些内门师兄眼里，你们也不过是可以随意使唤的杂役。”
“想成仙？先学会在死人堆里爬出来。”
此言一出，人群一阵骚动。
“沈执事！”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忍不住出声，他叫王莽，是体修出身，性格直爽，“我们敬你是教官，但你也不能这么贬低我们！我们是凭本事通过考核进来的，不是来听你泼冷水的！”
“凭本事？”沈渊嗤笑一声，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把烂泥，“你的本事，能让你在这片沼泽里活过一刻钟吗？”
还没等王莽反驳，沈渊突然竖起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
所有人都愣住了。
就在这时，远处的芦苇荡突然剧烈晃动起来。一股令人窒息的腥风扑面而来，紧接着，一只体型如牛犊大小、浑身披满铁甲般的鳞片、长着两颗獠牙的巨型蜥蜴缓缓爬了出来。
“铁甲地龙？！这是金丹期的妖兽！”
有人惊恐地尖叫出声。
这种级别的妖兽，别说他们这群刚入门的筑基期菜鸟，就算是几个内门弟子联手都不一定能拿下！
恐慌瞬间在人群中蔓延，不少人下意识地拔出了还没捂热的法剑，双腿却在发抖。
“别动。”沈渊的声音在每个人耳边响起，冷静得令人发指，“它看不见你们，除非你们自己找死。”
说完，沈渊做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动作。
他没有任何灵力波动，也没有祭出任何法宝，只是缓缓地、像是融化一般躺倒在烂泥里。他的呼吸瞬间变得若有若无，心跳频率降到了极致，甚至连身上的热量都在这一刻被完全收敛。
在众人的感知中，那个活生生的沈渊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烂木头，或者一堆腐烂的淤泥。
那只铁甲地龙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过来。它那双竖瞳冷漠地扫过这群瑟瑟发抖的“点心”，似乎在评估哪一个口感更好。
它走到了沈渊身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只地龙低头嗅了嗅沈渊身上的味道。它那带着倒刺的舌头甚至舔过了沈渊沾满泥浆的手背。
然而，它没有攻击。
在它的感知里，这就是一坨没有血肉气息的死物，甚至还散发着让它厌恶的腐臭味。
地龙打了个响鼻，一脸嫌弃地跨过了沈渊的身体，朝着远处一只受惊的野兔追了过去。
直到那沉重的脚步声彻底消失，现场依然一片死寂。
“这……这就是……苟活？”秦殊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语。
烂泥里，沈渊慢吞吞地坐了起来，随手抹掉脸上的泥浆。
“看明白了吗？”他看着这群目瞪口呆的弟子，“不需要你有多强的攻击力，不需要你有多炫酷的法术。只要你能让敌人觉得你是一坨屎，你就赢了。”
“这堂课的名字，就叫——活着。”
……
接下来的时间里，沈渊没有教任何攻击法术，而是传下了一篇名为《归元敛息诀》的心法。
“这篇功法，没有别的用处。不能延年益寿，不能增加灵力上限。它唯一的也是最强的作用，就是把你们变成‘透明人’。”
沈渊盘膝坐在沼泽中央，语气严肃，“修炼到大成，你们可以将自身的气息、灵力波动甚至生命磁场完全收敛进丹田深处。在强者眼里，你们就是路边的石头，是毫无价值的尘埃。”
弟子们如获至宝，立刻开始尝试修炼。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修真界，能保命的东西比什么都值钱。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的是，这篇所谓的《归元敛息诀》，其实是林玄那个世界的顶级功法《隐元秘录》的简化版，并且被林玄植入了一段特殊的“后门代码”。
每一个修炼了这篇功法的弟子，其丹田内的灵气旋涡都会逐渐被同化成一种特殊的频率。这种频率与林玄的内宇宙高度共鸣。
换句话说，从修炼这门功法的那一刻起，这群弟子就成了林玄散布在九天十地的“生物电池”和“感知节点”。
林玄不仅可以随时通过这些节点感知周围的环境，甚至在极端情况下，可以直接抽取他们体内的灵力为己所用，或者通过他们的眼睛看世界。
这是一场完美的特洛伊木马计划。
而在弟子们眼中，这只是沈执事传授的“保命神技”。
“秦殊，你的呼吸节奏乱了。三长一短，意守涌泉，别老想着丹田里的那点灵气。”沈渊走到秦殊身边，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想什么呢？心浮气躁。”
秦殊脸一红，连忙调整呼吸：“是，教官！我只是在想……这功法虽然厉害，但这不就是当缩头乌龟吗？我们修仙……难道就是为了当乌龟？”
此话一出，周围不少弟子也停下了动作，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渊。
少年热血，谁不想仗剑天涯，快意恩仇？谁愿意一辈子当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
沈渊沉默了片刻。
他看着这群眼神清澈、满脸倔强的少年，突然笑了。
“想当英雄？”沈渊指了指远处那座高耸入云的内门主峰，“那上面全是英雄。一个个白衣飘飘，剑气纵横，多威风啊。”
“可是你们知道吗？每年死在荒域、死在秘境里的，八成都是这种英雄。他们死的时候，甚至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
沈渊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而那些能在废墟里活下来，最后把敌人的骨头捡回去当柴烧的，往往都是你们瞧不起的乌龟。”
“风骨？那是死人墓碑上的铭文，是给活人看的笑话。”
“在这个吃人的世道，活着，才是唯一的输出。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还在喘气，你就还有翻盘的机会。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碎了少年们心中那层关于修仙的粉红色滤镜。
残酷，现实，却又无可辩驳。
就在这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嗤笑声从上空传来。
“好一个‘活着才是输出’！沈执事这番歪理邪说，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众人抬头望去。
只见一袭紫金法袍的赵凌霄正御剑悬停在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满身泥泞的“乌龟”。
他身后还跟着几名内门弟子，一个个神情倨傲，眼神中满是嘲弄。
“沈渊，我还以为你能教出什么花样来。原来就是教他们怎么装死？”赵凌霄摇了摇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玄虚仙门乃是仙域正统，讲究的是一往无前，剑心通明。你教的这些东西，简直是丢尽了宗门的脸面！这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玄虚下院是养王八的池子呢！”
那几个跟班立刻发出一阵哄笑。
下面的本土弟子们一个个涨红了脸，双拳紧握，眼中满是怒火。被如此羞辱，谁能忍？
沈渊却没生气，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赵师兄，站那么高不冷吗？”沈渊仰着头，一脸关切，“还有，你这御剑姿势太僵硬了，一看就是平时练得少，光顾着摆造型了吧？”
“你！”赵凌霄脸色一黑。这混蛋嘴还是这么损！
“少废话！”赵凌霄冷哼一声，“我今天路过，就是想看看你这所谓的特训成果。既然你把你这套龟壳功吹得那么神，敢不敢让你的人出来练练？”
他指了指身后的一个弟子，“周通，练气九层。上次友谊赛输得冤枉，今天正好找回场子。”
周通一脸狞笑地站了出来。上次被秦殊一板砖拍晕的耻辱，他可是铭记在心。今天他全副武装，甚至还借了一件护身灵甲，誓要报仇雪恨。
“比试？”沈渊摸了摸下巴，“行啊。不过我这学生才练了一个月，赵师兄你的人要是全力出手，那不是欺负小孩吗？”
“哼，我让他压制修为到练气七层，和你这学生同境！”赵凌霄大手一挥，“别说我欺负人！”
“好！痛快！”沈渊打了个响指，“秦殊，出列！”
秦殊深吸一口气，从泥潭里爬了出来。他一身泥浆，看起来狼狈不堪，就像个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土豆。
“教官……”秦殊有些紧张。
“别怕。”沈渊拍了拍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记住刚才学的。他是英雄，你是乌龟。英雄总是死于话多和摆造型。”
秦殊眼神一凝，重重地点了点头。
……
演武场临时清空了一块场地。
周通站在场中，手持长剑，周身灵力激荡，虽然压制了修为，但那股内门弟子的气势依然逼人。
“小子，上次是你偷袭。这次，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正统仙法！”周通傲然道，“出招吧！”
秦殊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运转起《归元敛息诀》。
刹那间，他身上的气息消失了。如果不是肉眼还能看到他站在那里，周通甚至以为眼前没人。
这种诡异的感觉让周通心里一毛。
“装神弄鬼！”周通大喝一声，长剑一抖，一道凌厉的剑气直刺秦殊面门。
然而，就在剑气即将临体的瞬间，秦殊动了。
他没有硬接，也没有像常规那样向后躲避。他竟然身体一缩，整个人像个球一样贴着地面滚了出去！
这一滚，姿势极其难看，毫无美感可言，简直就是标准的“懒驴打滚”。
但却恰好避开了剑气的锋芒，同时利用泥泞的地面滑行，瞬间拉近了与周通的距离。
“找死！”周通变招极快，反手一剑下劈。
但秦殊根本没想跟他拼剑。
在滚动的过程中，秦殊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伸进了腰间的那个破布袋子里。
“噗！”
一团白色的粉末猛地扬起，直扑周通面门。
“又是这招？！”周通大怒，早就防着这一手呢！他屏住呼吸，护体灵光全开，将粉末挡在外面，“同样的招数对我没用！”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粉末里并没有辣椒面，而是……面粉。
普通的、毫无杀伤力的面粉。
周通视线被白雾遮挡了一瞬。就在这一瞬，他脚下的地面突然一软。
一个不知何时挖好的小土坑，精准地卡住了他的左脚。
那是秦殊刚才滚过来时，顺手用土遁术挖的！
周通身形一歪，露出了破绽。
而此时，秦殊已经滚到了他的身后。
但他没有像上次那样用板砖，而是……
“嗖！”
一道极细的破空声响起。
秦殊手中的一把生锈匕首，没有任何灵力波动，如同毒蛇吐信，狠狠地扎向了周通的后腰眼——也就是护体灵甲最薄弱的连接处。
那是沈渊教过的，“关节弱点”。
“铛！”
一声脆响。
匕首虽然被灵甲挡住了大部分力道，但那股钻心的疼痛依然让周通惨叫一声，整个人向前扑倒，摔了个狗吃屎。
还没等他爬起来，秦殊已经像个八爪鱼一样缠了上来，双腿死死锁住他的脖子，双手扣住他的关节，用一种极其羞耻但极其有效的“十字固”将他锁在了地上。
“认输吗？”秦殊气喘吁吁地问道，匕首已经抵在了周通的咽喉处。虽然隔着灵甲，但那种冰冷的杀意却透过皮肤渗了进去。
周通脸涨成了猪肝色，拼命挣扎，但秦殊的力量大得惊人，而且这种关节技根本没法用灵力震开。
“我……我认输！”周通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眼中满是屈辱。
全场一片死寂。
又是这种！又是这种毫无高手风范、纯粹耍流氓的打法！
而且这次更过分，懒驴打滚、撒面粉、挖坑、锁喉……这一套连招下来，简直把修仙者的脸都丢尽了！
但这有效。
极其有效。
赵凌霄站在场边，脸色黑得像锅底。他原本是想来看笑话的，结果又被人看了笑话。
“好！好一个‘苟活’！”赵凌霄咬牙切齿地盯着沈渊，“沈执事，你这套东西，果然‘别具一格’！”
“过奖过奖。”沈渊笑眯眯地拱手，“赵师兄，承让了。回去记得给周通师侄上点药，腰子受伤可不是小事。”
赵凌霄冷哼一声，大袖一挥，带着灰头土脸的周通等人转身就走。这一次，他眼中的轻视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忌惮。
这群人，不是修士。
这群人是疯狗。是一群懂得用脑子、没有底线、为了赢不择手段的疯狗。
而这群疯狗的头领，那个叫沈渊的男人，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可怕得多。
……
等到内门弟子走后，演武场上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本土弟子们冲上去，将秦殊高高抛起。这一刻，他们眼中的迷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热的崇拜。
原来，不用高深的仙法，不用昂贵的法宝，只要肯放下身段，只要敢拼命，他们这群“耗材”也能把高高在上的“仙人”踩在脚下！
“活着才是输出！”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紧接着，所有人都开始高喊这句口号。
“活着才是输出！”
“活着才是输出！”
声浪滚滚，响彻云霄。
沈渊站在一旁，看着这群被彻底洗脑的弟子，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很好。”林玄在内宇宙中低语，“思想钢印植入成功。”
“从今天起，这群人就不再是玄虚的弟子了。他们是我林玄手中的……影子军团。”
他抬头看向那座依然紧闭的青岚峰主殿。
“言澜，等你出关的时候，你会发现，你的下院……已经改姓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