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店里,李鸿山那撕心裂肺的哭嚎,终于渐渐微弱下去。
他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瘫坐在地,那双重获神采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血丝与无尽的绝望。
真相,有时候比无知更残忍。
李文博站在一旁,脸色惨白,手脚冰凉得不像自己的。
他看看状若槁木的爷爷,再回想光影中父亲那张冷漠得意的脸,胃里便是一阵剧烈的翻搅。
他扶着墙壁,身体摇摇欲坠。
“九爷……”
他嘴唇颤抖着,望向钟离久,声音沙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我……我们李家……”
“契约已成,因果已了。”
钟离久坐回了那张吱呀作响的摇椅里,声音清淡,“我只负责揭开真相,你们李家接下来是分崩离析还是浴火重生,与我无关。”
她顿了顿,眼睫微抬,补了一句。
“不过,我典当的是‘被封印的秘密’,收取的代价,是‘公之于众’。”
“所以,刚才那段记忆,可不止你们看到了。”
李文博的心脏骤然缩紧。
“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钟离久没说话,只是抬手幻化出一副画面。
当李文博看清面前的景象时,整个人瞬间僵硬如石。
李家大宅,此刻已然鼎沸。
他的父亲李建国,正满脸惊恐地对着半空嘶吼,那里,一道与古董店里别无二致的光影幕布,正高悬于顶。
幕布之上,正无情地循环播放着他当年如何买凶杀人,如何设计车祸,如何用言语将亲生父亲刺激到失忆的一幕幕。
不只是李家大宅。
李氏集团的总部大楼巨型屏幕上。
所有李家核心成员的手机、电脑、智能电视里。
甚至,他那位早就和父亲貌合神离的母亲,正在高端会所里打牌的包厢墙壁上……
所有与这段因果有所牵连的人,都在这一刻,被迫观看了这场迟到了十几年的罪恶回放。
“不!这不是我!是假的!是幻术!”
李建国疯了一样咆哮着,冲过去想撕碎那片光幕,可他的手却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只捞到一把虚无。
周围的亲戚、下属、生意伙伴,看他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震惊,迅速转变为恐惧、鄙夷与疏远。
李文博的母亲,那位永远优雅得体的名门贵妇,当场捏碎了手里的玉牌,脸色铁青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场。
李家的天,在这一刻,塌了。
李文博浑身彻骨冰寒,他终于明白,钟离久那句轻描淡写的“公之于众”,是何等雷霆万钧的手段。
这位九爷,她典当秘密,根本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她要的,是让作恶者在阳光下无所遁形,接受所有相关者的审判。
这手段,比单纯的复仇,狠辣百倍。
“九爷……”
李文博转过身,对着钟离久,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谢您。”
这一声感谢,发自肺腑。
李家即将迎来灭顶之灾,但罪恶被揭开,爷爷清醒了,这就够了。
“行了,带你爷爷走吧。”钟离久不耐烦地挥挥手,“记得把门带上,我这儿需要清静。”
李文博不再多言,搀扶起失魂落魄的李鸿山,一步一步,走得无比沉重。
老人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他回过头,同样对着钟离久,深深地弯下了腰。
他一字未说,但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泪水滚滚而下,写满了感激与解脱。
当厚重的木门关上,店内再次恢复了宁静。
冥时晏的目光落在钟离久身上,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化。
他原以为,她只是个力量强大、行事随性的奇人。
今日才发现,在她那副慵懒散漫的表象之下,藏着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秩序感。
她遵循等价交换,却用自己的方式,执行着她所认定的“公正”。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老板?”钟离久被他盯得有些发毛,拿起桌上的冰可乐灌了一大口。
“你不怕李家的报复?”冥时晏开口问道。
李建国那样的人,被逼到绝路,就是一头疯狗。
“报复我?”
钟离久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现在自己都快被撕碎了,哪有空来找我?再说了……”
她理所当然地一指冥时晏。
“你不是在我这儿打工吗?老板遇到麻烦,员工负责解决,天经地义。不然我雇你干嘛,当门神?”
冥时晏看着她那副“你拿我工资就得给我办事”的模样,竟然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
可偏偏,他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悦。
甚至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嗯。”
他竟点了点头。
钟离久满意了,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连串细微的声响。
“行了,闹了半天,饿死了。今天本老板心情好,请你吃大餐。”
“吃什么?”
“城南新开的那家私房菜,听说主厨是宫里出来的,位子比登天还难约。”
钟离久得意地晃了晃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是早已确认的订位信息。
“不过嘛,对我来说,小事一桩。”
对她而言,天大的因果,也大不过一顿好饭。
然而,钟离久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李家的事,不仅在南城商界引爆,更是在玄门圈子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九爷古董店,再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如果说,苏家的事,让玄门中人对这家店产生了敬畏。
那么李家的事,就让某些心怀不轨之辈,动了贪婪的念头。
一个能轻易破解术法封印,还能将真相精准投送到所有相关人眼前的存在……
这家店,这位九爷,身上到底藏着何等逆天的秘密与法宝?
一时间,古董店外,再次“热闹”起来。
只是这次来的,不再是看热闹的玄门小辈,而是一些眼神晦暗、气息诡异的家伙。
他们更为狡猾,三三两两,伪装成游客或路人,在店门口徘徊,用各种隐蔽的术法,窥探着店内的一切。
“老板,你这店里,阴气有点重啊。”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小道士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个罗盘,故作高深地晃悠着。
钟离久头都没抬,翻着一本美食杂志:“你再往前走一步,你身上的阳火,可能就要烧得更旺了。”
那道士一愣,下意识低头。
只见自己的道袍下摆,不知何时竟无火自燃,冒起一缕青烟,烧出了一个拳头大的洞。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老板娘,一个人看店多危险啊?要不要请个保镖?我跟你说,最近这片不太平……”
一个满身横肉的光头壮汉,挂着能拴狗的大金链子,笑嘻嘻地凑过来,一边说,一边伸手想去摸柜台上的一个青花瓷瓶。
手还没碰到瓷瓶,他只觉手腕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仿佛被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整条胳膊瞬间麻木,失去了知觉。
他惊恐地看到,一条通体漆黑、鳞片泛着幽光的小蛇,不知何时盘在了瓷瓶上,一双冰冷的金色竖瞳,正漠然地盯着他。
光头壮汉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背心,连滚带爬地逃命去了。
……
接下来的几天,类似的骚扰层出不穷。
有想放迷魂香的,结果自己先一步被熏晕在街角,被巡警当成瘾君子拖走了。
有想偷偷贴镇店符的,符纸刚掏出来就在手里自燃,把眉毛头发燎了个一干二净。
还有个不开眼的,半夜想来撬门,刚摸到门锁,就被一盆不知从哪儿泼下来的猫尿,浇了个透心凉,骚气冲天。
钟离久被烦得不行。
她不怕这些苍蝇,就是觉得吵。
严重影响了她躺在摇椅里喝可乐撸猫的悠闲时光。
“还没完了是吧?”她揉着眉心,一丝火气正在上涌。
正琢磨着要不要干脆杀鸡儆猴,把这群不开眼的家伙一次性全拍死时。
她忽然发现,店外那些鬼鬼祟祟的身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扫过,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整条老街,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她有些诧异。
她看到,冥时晏正临窗而坐,姿态悠闲地品着茶。
他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亮着,屏幕上是几个人的资料档案。
正是这几天,来店里捣乱最欢的那几个。
每个档案下面,都有一行刚刚更新的备注。
“城西刘半仙,涉嫌多起封建迷信诈骗,金额巨大,相关证据已发给经侦支队。”
“猛虎堂金大彪,名下多个娱乐场所涉黑涉赌,保护伞名单已递交扫黑组。”
“五鬼门传人,非法持有管制器械,有严重暴力倾向,建议立即收押。”
冥时晏放下茶杯,拿起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喂,是我。”
“嗯,名单上的人,处理干净点,我不希望再在南城看到他们。”
钟离久知道,这几个人,完了。
她收回目光,唇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弧度。
这家伙……
还挺好用的。
省了她不少事。
她没点破,只是弯腰从柜台下摸出一包家庭装的乐事薯片,对着他扔了过去。
“喏,今天的加班费。”
冥时晏稳稳接住,看了一眼手里的原味薯片,又抬眼看向钟离久,神色认真。
“比起这个,我更喜欢吃火锅。”他说。
“行,晚上就吃火锅。”钟离久大方地一挥手,满脸都写着“老板我豪气”。
“番茄锅底,毛肚管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