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馆大堂咖啡厅的灯光是暖黄色的，舒缓的钢琴曲流淌在空气里，试图软化所有尖锐的棱角。但这份刻意营造的松弛无法渗透进靠窗的这张小桌。李浩和王睿僵直地坐在柔软的沙发里，感觉每一根神经都像绷紧的弓弦。刚才房间里那颗来源不明的电容带来的寒意还未完全消退，手掌心却因为紧张和期待不断渗出潮湿的汗意。
秦青松坐在对面，姿态放松，指尖悠闲地搅动着杯中的拿铁，氤氲的热气柔和了他镜片后锐利的目光。他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就像在讨论一个技术参数般自然。
“陈老师，两位同学，首先再次恭喜。你们的作品，尤其是在极端条件下的稳定性和底层优化思路，给了我们很大惊喜。”他放下小勺，目光扫过三人，“龙腾关注的，不仅仅是单项技术的突破，更是能支撑长期迭代的架构能力和解决问题的原创性思维。这一点，你们的表现远超同龄人，甚至超过很多成熟团队。”
他的赞誉精准而克制，没有星海那般浮夸，却更让人感到踏实。李浩和王睿的脊背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一些，胸腔里那股因后怕而冰凉的血流似乎回暖了些许。
“关于合作意向书，”秦青松从身旁的公文包里取出几份更详细的文件，纸张摩擦发出沉稳的声响，“我可以补充一些背景信息。我们提议的‘联合实验室’，并非虚设。初期会投入不低于这个数的设备和启动资金。”他报出一个让李浩眼皮猛地一跳的数字，但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杯咖啡的价格。
“研发方向由陈老师主导，公司只提供资源支持和应用场景建议。知识产权明确归属团队和个人，龙腾享有优先合作开发权。至于两位同学，”他看向李浩和王睿，“除了项目津贴，公司会提供定制化的实习岗位和资深工程师的一对一导师制度，这不是观摩，是直接参与前沿项目。”
条款比文件上更清晰，也更诱人，剔除了几乎所有可能的陷阱，将诚意摆在明面上。它提供的不是一笔快钱，而是一条清晰、坚实、通往行业高处的阶梯。
王睿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快速眨动，试图消化这过于实在的信息。李浩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放在膝盖上的手悄悄握紧，指尖掐入掌心，用微痛来确认这不是幻觉。
陈默始终沉默地听着，目光落在文件上那些严谨的条款文字上，像是在解码一段复杂的程序。他的太阳穴传来熟悉的、细微的胀痛感，那是“学习光环”持续运转和精神高度集中带来的双重负荷。他能感觉到秦青松的诚意，但也感知到这诚意背后庞大的、期待回报的资本力量。
“为什么？”陈默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龙腾有很多选择。我们只是学生项目。”
秦青松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技术人特有的坦率：“因为龙腾不缺钱，也不缺成熟的技术。我们缺的是能跳出框架、从第一性原理思考问题的人。你们的作品证明了这种潜力。投资潜力，尤其是人的潜力，是回报率最高的。”他稍作停顿，补充道，“当然，我们也注意到，似乎有其他朋友对你们也产生了兴趣。”
他的话语意有所指，目光似无意地扫过陈默放在桌边的手机——那里面存着星海那封华丽的邀请函和那颗可疑电容的照片。
气氛微妙地紧绷了一瞬。
就在这时，陈默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没有铃声，只有震动，在桌面上嗡嗡地旋转。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为本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陈默看了一眼，没有立刻去接。那嗡嗡的震动声在舒缓的音乐背景下显得格外突兀，像是一个不和谐的、闯入的信号。
秦青松挑眉，做了个请便的手势，端起咖啡杯，神态自若。
震动持续了十几秒，然后戛然而止。
几秒后，一条短信提示音清脆地响起，屏幕再次亮起，预览栏显示出发信人正是刚才那个未接来电的号码：
“陈老师，一份关于您近期学术成果的匿名评议报告很有趣，想必您会感兴趣。点击链接查看：http...”
后面的内容被隐藏了。
李浩和王睿的呼吸瞬间屏住。匿名评议报告？学术成果？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刚刚因为龙腾的诚意而升温的气氛。他们猛地看向陈默，心脏再次被揪紧。
陈默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冷的锐光。他没有去碰手机，任屏幕暗下去。
秦青松缓缓放下咖啡杯，杯底与瓷碟碰撞发出轻微的脆响。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之前的温和淡去，透出属于顶尖科技公司高管的冷静与直接：“看来，有些朋友已经迫不及待了。这种手段，并不新鲜。”
他看向陈默：“陈老师，龙腾的合作提议长期有效。但我们不希望合作伙伴是在压力和威胁下做出选择。或许，你们需要一些时间，先处理一下……‘内部事务’？”
他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此刻横亘在眼前的、比商业选择更紧迫的危机。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无法驱散骤然笼罩下来的寒意。钢琴曲依旧悠扬，却再也无法融入他们的空间。
选择的十字路口，突然被一道更深的阴影截断。
陈默的目光从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抬起，看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他的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了一下，节奏稳定，没有任何迟疑。
然后，他转过头，对秦青松道：“谢谢你的时间，秦先生。合作的具体细节，我们回去仔细研究后再答复。”
他站起身，李浩和王睿也像得到指令般立刻跟着站起来，动作有些仓促。
秦青松并不意外，也站起身，递出一张只有私人联系方式的名片：“随时联系。”他的目光在陈默脸上停留了一瞬，“保持通话。”
离开咖啡厅，走向电梯的短短一段路，李浩和王睿感觉后背像被无数根针扎着。那条未读的短信，像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吐着冰冷的信子。
电梯门合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老师，那个短信……”王睿的声音发干。
陈默没有说话，只是拿出了手机。他没有点击那个可疑的链接，而是直接打开了学校的内部办公系统，输入了自己的账号密码。
系统提示：密码错误。
再试一次。
依旧错误。
他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一种冰冷的预感顺着脊柱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