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大军班师回朝那日,京城万人空巷。
沐雪骑在枣红马上,身披猩红战袍,阳光在她肩甲上跳跃。身旁的萧山一袭玄色轻甲,腰间佩剑随着马步轻晃。两人并肩而行,不时相视一笑,惹得围观百姓阵阵欢呼。
快看!那就是林将军和萧将军!
听说他们在北疆成了亲?
何止!我表哥在军中当差,说婚礼那日八千将士见证,连陛下赶去见证了!
窃窃私语随风飘来,沐雪耳尖微红,却挺直了腰背。萧山见状,悄悄伸手握住她持缰的手,在万众瞩目中十指相扣。
怕什么?他低笑,全天下都知道你强抢民男了。
沐雪瞪他,指尖却在他掌心挠了挠:萧将军注意影响。
入宫面圣、论功行赏、犒劳三军...等一切礼数完毕,已是夕阳西下。金銮殿上,北疆大捷的捷报余温未散,空气中却已弥漫着看不见的硝烟。
沐雪立于武将行列,整个人如一柄出鞘的利刃。她微微侧首,余光瞥见文官队列中的萧山——紫袍玉带,神色沉静,与三个月前离她北上时判若两人。
北戎王庭既破,其地千里,当划入大靖版图!皇帝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年轻的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此乃开疆拓土之不世功业,朕要筑京观于漠北,立碑记功,传颂千秋!
沐雪眉头一蹙。她早从萧山密信中得知皇帝有此意,但亲耳听闻仍觉荒谬。北疆苦战多年,将士们盼的是解甲归田,而非永镇蛮荒。
兵部尚书率先出列附和:陛下圣明!北戎既灭,当设郡县,派流官,教化蛮夷...
臣有异议。
清冷的女声如寒泉击石。满朝文武俱惊,纷纷看向声音来处——沐雪已单膝跪地,脊背却挺得笔直。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却强压着语气:林爱卿请讲。
北戎虽败,其地苦寒,不宜农耕。且各部散居千里,难以管辖。沐雪抬头,目光如炬,大靖连年征战,国库空虚,百姓亟待休养生息。此时劳师远征,设官建制,恐非良策。
殿内嗡地响起议论声。户部尚书擦了擦额角冷汗,小声道:林将军所言极是,去年各地税收已减三成...
荒谬!皇帝拍案而起,北戎肆虐边疆百年,今既破之,岂能弃地不取?沐爱卿久在军中,莫非不懂除恶务尽的道理?
沐雪正要反驳,突然传来一声轻咳。萧山缓步出列,紫袍广袖随风轻摆,端的是儒雅风流。
陛下容禀。他行礼如仪,声音不疾不徐,臣以为,林将军非是主张弃地,而是建议暂缓建制。
皇帝眯起眼睛:哦?萧爱卿有何高见?
萧山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帛,当庭展开——竟是幅详尽的北疆地图,标注着山川河流与部落分布。
请陛下御览。他指尖轻点图上几处关隘,鹰嘴崖、狼牙谷、赤水渡,此三处乃北戎咽喉。只需驻精兵五千,便可扼其要害。
他又划出几条虚线:北戎王庭覆灭,只剩下几大部落,他们向来不和。若以金帛结好其中一两个,挑拨离间,使其永无统一之日,则北戎自衰。
殿中渐渐安静下来,连皇帝也不由倾身细看。萧山的声音愈发清晰:
若依陛下之意设郡县...他突然转向户部尚书,敢问大人,治理北戎千里之地,需多少银钱?
户部尚书一愣,掐指算了算:至少...三百万两?
不止。萧山摇头,筑城、修路、设衙,再加驻军粮饷,首年至少五百万两。他又问工部尚书,需征调多少民夫?
十万...不,十五万...
北戎残余势力若不时骚扰,又需多少兵力镇压?萧山继续追问。
兵部侍郎插话:按以往经验,至少八万大军驻守五年...
萧山合掌一笑,转向皇帝:陛下明鉴,如此算来,接管北戎需五百万两白银、十五万民夫、八万大军驻守五年。而臣之策,只需五千精兵、些许金帛,便可保北疆十年无虞。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沉下:如今江南水患未平,西北旱情又起,国库可有闲钱?边关将士可愿永驻蛮荒?天下百姓可堪再负重担?
三问如雷,震得满朝鸦雀无声。沐雪望着殿中长身玉立的萧山,胸口涌起一股热流——这才是她的夫君,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皇帝脸色阴晴不定,手指在龙椅扶手上敲击。良久,他突然笑了:萧爱卿果然深谋远虑。只是...他话锋一转,北戎王族未灭,若假以时日卷土重来...
陛下放心。沐雪突然开口,北戎大王子已向我军投诚,二王子死于乱军,三王子逃往西域。臣已派死士追杀,必不留后患。
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殿中温度骤降。谁都知道派死士追杀是什么意思——那位三王子,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他环视朝堂,发现文武百官多已倾向萧山之策,连自己的心腹也频频点头。
既如此...皇帝勉强道,便依萧爱卿所奏。但五千兵力太少,朕看增至一万...
陛下。沐雪突然单膝跪地,北疆将士离家多年,恳请陛下准其轮换休整。
皇帝瞳孔微缩。若准了沐雪所请,北疆军心更向着她;若不准,又显得刻薄寡恩。
正当僵持,萧山忽然轻咳一声:臣有一策。可调京营三万与北疆军轮换,既显陛下体恤,又加强边防。
沐雪心头一跳——京营是皇帝亲军,萧山这是要给皇帝台阶下!她余光瞥去,果然看见萧山几不可察地朝她摇了摇头。
皇帝面色稍霁:准奏。赵老将军也该回家休整休整了,具体事宜由兵部与林将军商议。他挥袖起身,退朝!
待皇帝离去,百官纷纷围上来向沐雪道贺。她敷衍几句,快步追上正要离开的萧山。
为何拦我?她压低声音,京营入北疆,赵将军回京,那不是要间接要了赵将军的兵权!
萧山借着袖袍遮掩,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京营养尊处优,怎耐北疆苦寒?不出一月,自会求着回来。届时...他意味深长地笑了,陛下还能再派谁去?再说了,北戎已经被打破胆子,断然不能兴起风浪。
沐雪恍然,正要再言,忽见一名太监匆匆赶来:萧大人,陛下召您御书房议事!
萧山整了整衣冠,临走前在沐雪耳边低语:夫人稍安勿躁。
沐雪目送他离去,指尖还残留着那一触的温度。她转身走向宫门,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