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将竹简推向我的刹那,时枢突然发出嗡鸣,星纹亮起的光带与竹简上的墨字相触,竟在空气中晕开淡淡的金芒。我双手接过时,指腹触到竹片上凹凸的刻痕,那是被无数次摩挲留下的温度,混着松烟墨特有的清凉,顺着指尖直抵心口。
“这卷《五帝本纪》,写了整整两年。”司马迁重新坐回案前,烛火在他清瘦的面颊上投下沟壑,“为证黄帝故里,老夫曾西至空桐,北过涿鹿,东渐于海,南浮江淮,听村老说那些口耳相传的故事,比简帛上的记载更见筋骨。”他望着我展开竹简的动作,忽然轻笑,“你翻得慢些,这些字里藏着先民们踏过的荆棘,急了会扎手。”
我依言放慢动作,竹片翻动的轻响里,涿鹿之战的烟尘仿佛从字缝中涌出。“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墨迹在此处微微晕开,像是史官落笔时想起了战场上的血污;“黄帝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擒杀蚩尤”——刻痕突然加深,竹片边缘留下细微的裂痕,仿佛能听见青铜剑劈砍的锐响。时枢的光芒越来越亮,将“黄帝披山通道,未尝宁居”几个字照得通透,腕间传来温热的震颤,像是与千年前那位帝王的脚步产生了共鸣。
翻到《夏本纪》时,竹简的质地忽然变得粗粝,墨迹也深了几分。“禹伤先人父鲧功之不成受诛,乃劳身焦思,居外十三年,过家门不敢入”——这行字的刻痕里嵌着细碎的竹屑,许是司马迁写到此处时,笔尖太过用力。我指尖抚过“不敢入”三个字,时枢突然灼热起来,玉玦碎片上的裂纹竟渗出微光,与文中“疏九河,陂九泽,度九山”的记载相呼应。窗外的月光恰好落在“众民乃定,万国为治”上,墨字在光影中浮动,恍若看见大禹站在洪水退去的土地上,身后是万千百姓筑起的城郭。
“看到商汤灭夏了?”司马迁不知何时已煮好了热茶,青瓷碗沿飘出的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汤乃践天子位,代夏朝天下’,可老夫在商丘采风时,老农说汤王灭桀后,第一件事是去夏社哭了三天,说‘非我能灭夏,是夏桀自灭’。”他指着简上“汤修德,诸侯皆归商”的记载,“文明的更替从不是斩草除根,是把好的根须留下来,再往下扎得更深些。”
时枢的光芒在《殷本纪》《周本纪》间流转,当我翻到《秦本纪》中“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时,玉玦碎片突然剧烈震颤,裂纹处的光芒凝成细线,与文中“缪公任贤,秦始强大”的刻痕交织成网。“你看,”司马迁指着“及至秦王,续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的段落,“秦虽暴,却统一文字、度量衡,这便是文明的复杂处——既有荆棘,也有新芽。”
最末一卷是《项羽本纪》,墨迹尚未干透,竹片边缘还带着新鲜的清香。“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这行字的墨色浓得化不开,仿佛能听见垓下的四面楚歌。时枢的光芒在此处忽明忽暗,玉玦碎片上的裂纹竟开始愈合,当我读到“项王笑曰:‘天之亡我,非战之罪’”时,整片碎片突然亮起,与竹简上“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的记载共振,书房里的烛火都跟着跳跃起来。
“看到了吗?”司马迁的声音带着欣慰,“这些历史里,有失败,有遗憾,可总有人在废墟上竖起新的城郭。这就是华夏文明的根——摔得再重,也能从泥里抽出新芽。”他望着时枢与玉玦交相辉映的光芒,眼中闪过释然,“老夫写《史记》,原是想让后人知道来路。没想到,竟能帮你看清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