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电裂空的刹那,眩晕便如潮水漫过头顶。青铜器相撞的嗡鸣渐次褪去,涌入耳畔的是木屐叩击青石板的清脆、丝竹与谈笑声的交织,还有酒肆幌子被风掀起的簌簌声。
睁眼时,脚下已非光滑瓷砖,而是带着细微裂纹的青石板路。抬头望,靛蓝天际挂着几缕白云,映衬着前方城郭的飞檐翘角。夯土城墙虽有斑驳裂痕,砖缝里钻出的丛丛瓦松,却似时光在残垣上绣的绿纹——这便是洛阳,那座在史书中反复描摹又屡屡重生的城。
低头打量自身,月白色宽袖襕衫衬得身形飘逸,腰间暗纹玉带与脚下木屐,皆是魏晋风貌。手腕上的时枢——那块银灰色圆盘正微微发烫,边缘纹路泛起淡青光晕,像有活物在其中游动。这是时空局赋予的“通行证”,亦是寻找“琉璃碎”碎片的向导,此刻的震颤分明在宣告:目的地已达。
沿街而行,洛阳城的气息愈发浓重。街衢两旁木质店铺的暗红门板虽有剥落,却透着岁月温润。绸缎铺“云锦”幌子上的金线云纹似要飘上天空,对面酒肆竹帘半卷,青瓷酒樽旁,宽袍男子或摇羽扇或按琴弦,桂花香混着酒气随琴声漫出,引得路人驻足。
“那书生好生面生。”
“许是江南来的?瞧他衣袂飘飘,倒有几分嵇中散风骨。”
耳畔传来低语,转头便见胭脂铺前双鬟婢女的羞怯笑靥。方觉自己打量太过直白,遂学路边文人放缓脚步,抬手理襟,目光坦然扫过街景,倒也有了几分魏晋风度。
街角处,孩童持竹马追逐,笑声脆如檐角铜铃。其中稚子撞到一位老者,老者非但不恼,反倒弯腰摸出蜜饯相赠。老者须发皆白却梳得齐整,青色袍角虽洗得发白,腰间玉佩却莹润有光,行走时“泠泠”轻响——这便是魏晋士人的气度,纵是布衣,亦有矜贵。
我边走边思忖“琉璃碎”碎片的使命:需寻一部体现“繁华与衰败间对正道坚守”的经典。魏晋是太特别的时代,建安风骨的慷慨未散,正始玄学的清谈已兴;既有洛阳纸贵的文气鼎盛,亦有战火连绵的民生凋敝。这般世道里,“正道”该是孔子周游列国的执着,还是老庄顺应自然的通透?
时枢忽然带着方向感轻颤,引着我走向东南方僻静巷口。巷口木牌“兰亭诗社”四字,笔锋飘逸如王右军神韵。竹门虚掩,里面“之乎者也”的论辩声与抚掌大笑声交织,正是融入文化圈子的好去处。
轻推竹门,“吱呀”声让里面瞬间静默。十几双眼睛齐刷刷望来,案后中年文士与年轻书生皆着宽袍,或持书卷或把玩玉如意,神色审视却无恶意。
“这位公子面生得很。”主位老者开口,须发皆白,颔下胡须系着玉簪,声音洪亮,“不知从何处来?”
我拱手作揖,依着路上观察的礼节道:“晚辈远道而来,听闻洛阳文风鼎盛,特来拜会。路过贵社,闻诸位高论,心向往之,斗胆打扰。”
老者捋须颔首:“好说。我等在此不过闲谈,公子若不嫌弃,不妨坐下喝杯茶。”
青衣小童搬来案几,青瓷杯中碧色“石花”茶袅袅生香,入口微苦回甘。正欲询问典籍之事,左手边文士已笑道:“方才论及《三都赋》,左太冲耗时十年写成,一时洛阳纸贵,这般才力前无古人。”
另位摇羽扇的文士反驳:“左太冲之才固然可敬,但若论风骨,我更推崇嵇叔夜。《与山巨源绝交书》字字铿锵,宁折不弯,这才是我魏晋名士本色!”
“嵇中散固然傲骨,可如今司马氏掌权,这般锋芒太露,终究是……”话未说完便被眼神制止。我心中一动,魏晋的“正道”,果然绕不开乱世中坚守本心之人。
主位老者忽然看向我:“公子远道而来,想必也读过不少书?不知公子以为,我朝哪部典籍,最能体现这世道的真意?”
这正是我要问的。放下茶杯,我认真答道:“晚辈初来乍到,对贵朝典籍尚不甚了解。只是晚辈心中有一问:如今这洛阳,既有文酒风流,亦有烽烟隐忧,晚辈想寻一部书,能让人在繁华时不忘根本,在衰败时仍守初心,不知老先生能否指点?”
老者眼中精光一闪,沉吟片刻缓缓道:“公子这一问,问到了点子上。我朝文人多好清谈,着述虽丰,却多是玄理空谈。若说能照见这世道真意,又能让人识得‘坚守’二字的,倒是有一部《世说新语》。”
“《世说新语》?”我重复着,时枢在腕间轻跳回应。
“正是,”老者点头,“此书由刘义庆编撰,收录汉末至魏晋名士言行。有管宁割席的淡泊,有嵇康赴死的决绝,有王导匡扶晋室的担当,也有谢安围棋赌墅的从容。这些人处同样乱世,或居高位或处陋巷,却都守着心中‘道’。可惜成书未久,流传不广,便是我这诗社,也只见过几卷残本。”
心中顿时燃起火焰。管宁割席、嵇康赴死……不正是“繁华与衰败间对正道的坚守”吗?时枢震颤愈发清晰,似在催促:就是它了。
“多谢老先生指点!”我起身深揖,“晚辈这就去寻这部《世说新语》。”
老者笑道:“公子若能寻得全本,不妨拿来诗社一观,让我等也开开眼界。”
应了声“一定”,转身走出诗社。巷外阳光正好,青石板上流动的光斑映着远处卖花女的吆喝:“买支紫蔷薇吧,插在案头,读书也添几分雅趣——”
摸了摸腕上时枢,柔和光芒似在引路。寻书之路从此刻才算真正开始,这洛阳城藏着太多故事与答案。深吸一口气,我朝着藏书阁方向走去,木屐踏在石板上,发出坚定的“嗒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