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如潮水般褪去时,我脚下已不再是熟悉的时空裂隙,而是青石板铺就的宫道。抬头望去,朱红宫墙如巨龙蜿蜒,墙顶覆盖的琉璃瓦在盛夏日光下折射出刺目的金辉,每一片瓦当都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凤纹样,顺着飞檐的弧度延伸,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腾飞。远处的宫殿群层层叠叠,最高处的太和殿(注:此处依明代宫廷格局设定,非清代名称)檐角垂挂的鎏金风铃在风中轻响,叮咚声里裹着一股沉郁的檀香,那是只有皇家宫殿才有的、混杂着龙涎香与书卷气的独特味道。
我低头打量自己的衣着——一身灰布短打,裤脚还沾着些许尘土,正是方才为融入环境,借时枢之力幻化出的杂役装束。手腕上的时枢微微发烫,像是在提醒我此行的使命:寻找与“紫宸碎”碎片契合的经典,而这碎片与宫廷文化传承息息相关。此刻它的温度忽高忽低,显然已感知到附近存在着某种与之呼应的气息。
宫道上人影往来,却无一人高声喧哗。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腰佩绣春刀,步伐沉稳地巡逻,玄色制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若隐若现,腰间的牌子随着动作轻晃,发出细碎的金属碰撞声。他们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每一个角落,却又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漠然,仿佛眼前的宫墙、殿宇乃至往来人等,都只是皇权棋盘上的固定棋子。不远处,几个宫女手提食盒匆匆走过,青色宫装的裙摆扫过地面,留下淡淡的脂粉香,她们低着头,说话时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这宫阙的肃穆。
我顺着宫道缓缓前行,假装在擦拭廊柱,眼角的余光却贪婪地捕捉着周遭的细节。这就是大明的心脏,是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后,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筑起的帝国中枢。红墙内的一砖一瓦都浸透着权力的味道:殿门前的铜鹤昂首挺立,羽翼上的纹路被岁月磨得光滑,却依旧保持着展翅欲飞的姿态;墙角的石狮子口含石珠,眼神威严,仿佛在无声地守护着什么。我忽然想起史书里记载的“天子守国门”,这座宫殿从诞生起,就注定要承载比寻常皇宫更重的使命——它不仅是帝王起居理政之地,更是帝国向天下昭示权威的象征。
行至御花园附近,一阵低低的笑语声传来。只见两座太湖石假山旁,两个宫女正蹲在牡丹花丛边整理花枝,其中一个圆脸的宫女正拿着一块刚从御膳房讨来的梅花酥,用帕子小心翼翼地包好,另一个长脸宫女则嗔怪道:“当心被管事姑姑看见,仔细你的皮。”
我趁机走上前,学着杂役的样子弓了弓身子,声音放得谦卑:“两位姐姐,劳驾问个事儿。小人是新来的,听管事说宫里的藏书阁藏着不少宝贝,想着若有记载宫里规矩典故的书,也好多学学,免得日后犯错。不知姐姐们可听过哪本最是周全?”
圆脸宫女抬眼打量我一番,见我衣着普通、神态拘谨,便放下了戒心,压低声音道:“要说周全,那自然是《永乐大典》了。那可是成祖爷下令编的,据说把天下的书都搜罗来了,从三皇五帝的事儿到如今的农桑技艺,连宫里的礼仪规矩、各殿的陈设典故都记在里头。只是那书金贵得很,一般人别说看了,连文渊阁的门都摸不到——那儿可是内阁大臣们看书的地方,守得比宝库还严。”
长脸宫女推了她一把:“别瞎说,那书是国之重器,哪能随便议论。”说罢又转向我,“你一个杂役,学这些做什么?安分守己做好本分就是了。”
我连忙点头应是,心里却已泛起波澜。《永乐大典》——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它编纂于永乐年间,动用了三千多位文人,耗时五年才完成,全书两万多卷,装成一万一千多册,堪称中国古代最大的类书。若说有哪本书能承载大明宫廷文化的精髓,恐怕再无第二本可与之匹敌。时枢在此时又热了几分,显然,它也认同这个方向。
接下来的半日,我借着打扫的名义在宫中穿梭,悄悄打听文渊阁的位置和守卫情况。原来文渊阁位于左顺门东侧,紧挨着内阁公署,平日里除了阁臣和奉旨校书的翰林,其他人连靠近都难。不过一位负责搬运杂物的老太监无意中透露,近来天气潮湿,阁里的书每隔几日就要搬出来晾晒,一般是在傍晚时分,那时人手最杂,守卫也会松些。
等到夕阳西斜,金色的余晖将宫墙染成暖红色,我终于等到了机会。只见十几个太监推着木车从文渊阁方向过来,车上堆满了用蓝布包裹的书册。我混在帮忙搬运的杂役中,低着头跟在队伍后面,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文渊阁的门是两扇厚重的朱漆木门,门环上雕刻着饕餮纹,此刻正敞开着,一股浓郁的墨香混杂着旧纸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穿越了百年时光。
阁内比想象中更显雅致。没有金碧辉煌的装饰,只有一排排紫檀木书架,从地面一直顶到阁顶,架上的书册按经史子集分类摆放,书脊上的标签用小楷写就,工整得如同印刷一般。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漂浮的微尘在光柱里缓缓舞动。几位须发花白的翰林正坐在案前校书,毛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与窗外偶尔传来的打更声交织在一起,安静得让人不敢呼吸。
我装作整理书架的样子,指尖划过一本本古籍的书脊,时枢的温度越来越高,像是在给我导航。走到阁内东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它忽然灼热起来,我低头一看,只见最下层的书架上,几册蓝皮线装书静静躺着,封面上用金字写着“永乐大典”四个字,边角已有些磨损,显然是经常被翻阅的样子。
我小心翼翼地抽出其中一册,书页因年代久远而微微泛黄,纸质却依旧坚韧。翻开第一页,是成祖朱棣的御笔序文,笔力遒劲,字里行间透着帝王的雄心——“朕欲遍考载籍,质往古之得失,考当今之是非,以为治天下之鉴”。再往后翻,内容果然包罗万象:有记载“冬至日南郊祭天”的礼仪细节,连皇帝的冕服上该绣多少章纹、祭品的摆放顺序都写得一清二楚;有收录各殿的建造始末,比如太和殿的梁柱取自何处、屋顶的琉璃瓦由哪个官窑烧制;甚至还有宫中宴席的菜谱,连一道“翡翠白玉汤”的做法都记载得详详细细。
这些内容无疑与“紫宸碎”所关联的宫廷文化传承密切相关,但时枢的光芒只是微弱闪烁,并未完全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