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头砚台里的墨汁凝了些凉意,笔尖划过宣纸时,发出细弱的沙沙声。
孟华清端坐在檀木官帽椅上,放下手中的笔,目光落在对面那人身上,“圣旨已下,命你前往潞州。”
他抬眼看向立在堂下的孟霄,茶盏中升腾的热气模糊了神情,“肃王殿下会与你同行。你初入仕途,这次是个难得的历练机会,务必跟着殿下好好学。”
孟霄拱手应道:“父亲放心。”阳光映在他年轻的面庞上,又忍不住道:“阿琰长我不到两岁,此次出行也该是相互照应才是。”说罢不自觉地撇了撇嘴。
“胡闹。”孟华清摇头失笑,“你与殿下虽年纪相仿,但他的见识能力,远非你能及。”
孟霄抬眼望向父亲,玩笑道:“是是是,在父亲心里,阿琰自然是千好万好,我这个亲儿子反倒要靠后了。”
“老夫向来爱才,所言皆是实话。“孟华清笑着捋了捋发白的长须,随后语重心长地说道,“殿下这一身本事,可不是平白得来的。他吃过的苦,受过的磨难,比你多出何止百倍。”
庭院里传来仆役洒扫的沙沙声,孟霄神色一肃。
他整了整衣冠,郑重行礼:“儿子明白了。此次定当虚心向阿琰请教,不负父亲期望。”
窗外的树影摇曳,将父子二人的身影投在青石地上,拉得修长……
孟霄刚踏出书房,迎面便见孟紫芙提着裙角走来。
“小妹!”孟霄笑着唤道,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成薄雾。
孟紫芙快步上前,眼里里盛着晨光:“兄长,听说你要去潞州了,何时启程?”
“案情紧急,”孟霄将手拢在袖中,“三日后就要动身。”
孟紫芙不自觉地绞紧了手中的帕子,“要去多久?”
庭中老槐树的枯枝在风中簌簌作响,孟霄望着满地翻卷的枯叶,摇头道:“尚未可知。”
见妹妹神色黯然,又温声补充:“不过定会赶在腊月前回来,不会误了年节。”
孟紫芙眼波微动,轻声道:“兄长此去要多加小心,照顾好自己。”
“知道啦。”孟霄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回来时给你捎些物件。”
孟紫芙眼中的朦胧渐渐散去,转而浮现出几分促狭的笑意。
她将手中的绢帕轻轻一甩,“这物件倒还有个盼头,只是我那未来嫂嫂……”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兄长这一走,怕是又要让母亲和祖母多等些时日了。”
孟霄闻言,眼前顿时浮现出母亲执着茶盏说教的场景,祖母拄着拐杖念叨的模样,还有那些刻意安排的闺秀相看,不禁揉了揉太阳穴。
转念一想,这趟公差倒是解了围,嘴角不由微微上扬,瞥见妹妹眼中狡黠的光芒,他忽然话锋一转:“不过小妹应该也知道,此次肃王殿下也要同行,看来……”
“兄长!”孟紫芙急急打断,一抹红霞飞上双颊,手中的帕子再次绞紧,“这等没影的事也拿来浑说。”
孟霄见妹妹羞恼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他故作正经地拱手:“是为兄失言了。”理了理衣袖道:“还得去祖母那儿禀明行程,就先行一步了。”
望着兄长离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回廊转角,孟紫芙唇边的笑意渐渐凝固。
家中确实有意与肃王府结亲,可她的心事……
……
徐府桔园内,初冬的晨霜还未完全消散,在枯黄的草叶上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园中几棵树的叶子已落了大半,残存的枯叶在寒风中瑟瑟作响。石板小径上铺满落叶,踩上去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徐蕙裹紧了织锦披风,呼出的白气在清冷的空气中凝结成雾:“表姐,你何时动身回潞州?”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园中格外清晰。
银灰色狐裘的毛领在秋风中轻轻颤动,祈安答道:“两日后启程。”
两人刚踏入屋内,暖意便扑面而来,熏笼里沉水香的暖香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这么快?徐蕙放好披风,走到圆木桌旁落座,顺手斟了杯热茶,“那……何时能回来?”
祈安站在窗前,解开系带,将狐裘搭在架子上:“归期未定,要看那边的情况。”随后也缓缓落座。
暖阁外,北风呼啸而过,拍打着窗纸。徐蕙突然压低声音,茶盏在她手中微微晃动:“表姐这次要去潞州,可听说那边最近不太平,会不会有危险?”
祈安唇角微扬:“又不是闹匪患,能有什么危险?”她挽起衣袖,给自己沏了杯热茶。
“可是……”
“放心吧。”
祈安放下茶壶,“舅舅派了人手随行,不会有事的。”说到这里,她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转瞬即逝。
徐蕙望着祈安被茶水热气熏得微红的脸颊,轻声道:“那你要早些回来。”
祈安唇角微扬,眼中泛起一丝促狭的笑意:“怎么,表妹这是舍不得我?”
徐蕙闻言,朱唇轻轻一撅:“是啊。”她低头摆弄着茶盏,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表姐不在,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了。”
祈安眸光微动,有意缓和气氛,柔声说着:“可别趁我不在,又心软原谅了那人。”语气虽轻,却带着几分警醒。
徐蕙指尖一颤,茶盏中的水面荡起细微的涟漪。
她自然明白表姐所指——前几日王谦突然递来帖子,邀她在竹轩肆一叙。她本欲拒绝,又想着不如当面说个清楚。但怕自己意志不坚,拉着祈安一同前往,就隐在隔壁雅间。
当时王谦捧着往日信物,声声泣诉自己的不得已。果然,徐蕙动容了,就在她心神动摇之际,祈安推门而入。
那一瞬,她猛然惊醒,将王谦往日所赠之物尽数退还,彻底断了这段情分。
暖阁内炭火噼啪,映得徐蕙脸颊微红。她轻声道:“表姐放心,我不会再犯糊涂了。”
祈安微微颔首,烛光透过纱灯,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她伸手拨了拨炭盆里的银霜炭,火星噼啪作响……
就在一日前,徐寅将听雨堂的秘密任务交代给祈安。听雨堂要她借机深入调查施家私采铁矿的内情。
借的是孙家祭祖的名义——孙歆父亲本是潞州人士,后调任惠州,死后归葬故里。如今正值双亲忌日,回乡祭奠正是最好的掩护。
而那些即将与她同行的“随从”,是听雨堂派给祈安协助办事的人,也是他们安插的眼线。
祈安凝视着炭盆中跃动的火焰,细碎的火星偶尔迸溅,在她眼中映出转瞬即逝的光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