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刀,斜劈在藏经阁残破的屋檐上。
瓦砾间升腾着薄雾,像是昨夜大战遗留的最后一缕魂息。
陈凡踉跄立于废墟中央,脚底踩着半块断裂的碑文,手中死死攥着那截竹帚残柄——裂口参差,像被雷霆咬断的骨。
他额头冷汗涔涔,呼吸急促,识海空荡得如同被掏空的古井。
昨夜的一切,竟如隔世烟云:刘长老临终前颤抖的手指、玄霄子狂笑中崩塌的脸、文道长城自人间升起时万籁齐鸣……全都模糊不清,只剩零星碎片,在脑海边缘飘荡,抓不住,也拼不全。
“我……是谁?”
三个字出口,干涩得如同砂纸磨过喉咙。他自己都怔住了。
系统提示无声浮现,冰冷而庄严:
「宿主遗忘片段:‘苏婉儿’相关记忆已清除。」
苏婉儿?
这名字像是一枚沉入深潭的石子,连涟漪都不曾激起。
可就在那一瞬,胸口猛地一紧,仿佛有根看不见的线被人从心脏深处抽走,留下一道隐秘的空洞。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断帚,指尖顺着裂痕缓缓抚过。忽然,身体一震!
一股灼热的悸动自掌心炸开,直冲神庭。
不是记忆,却比记忆更真实——那是无数次弯腰清扫的肌肉记忆,是拂去尘埃时指尖的节奏,是听见稚童读出第一句经文时心头涌起的暖意。
“扫地……是为了让人看得见字。”他喃喃道,声音沙哑,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夜琉璃悄然走近,黑发垂落肩头,眸光如水。
她望着他失神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痛色。
“你不记得了?”她低声问,“昨晚你说——‘只要还有人愿意扫地,藏经阁就不会倒’。”
话音落下,风忽然静了。
陈凡浑身一僵。
这句话……竟自动从唇边流出,毫无滞涩,仿佛早已刻进骨血千年。
他甚至能感觉到说这话时的气息起伏,胸腔里的温度,以及那一刻面对天地崩毁仍不肯低头的倔强。
他是谁?
或许不是那个曾名动八荒的守界者,也不是功德加身的天命之子。
但他记得扫地,记得一碗热粥的香气,记得一个孩子学会写字后的笑声。
这就够了。
小松这时捧着一只粗陶碗走来,手微微发抖。
粥还冒着热气,米粒软糯,上面浮着一点油花和青菜末。
“先生,您教过我们,饭要趁热吃。”少年仰头看着他,眼神纯净得像山泉。
陈凡接过碗,指尖触到温热瓷壁的一瞬,眼前忽然闪过一幕画面:灶火跳跃,一位素衣女子蹲在矮炉前搅动锅铲,笑着说:“你总把好事藏起来,可人心会记。”
画面一闪即逝,不留痕迹。
可他的手抖了一下,粥洒出半勺。
夜琉璃没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腕,稳住那碗热粥。
就在此时,地底一声低吼震动焦土!
小灰破土而出,通体银鳞乍现,麒麟真形初显威仪。
它口吐一道银光,落地化作一片晶莹残片,上刻古老符纹,隐隐流转《补天诀》的气息。
“这是……封印逸散的拓印?”夜琉璃蹙眉。
陈凡俯身拾起残片,指尖刚一接触,万千光影轰然涌入识海!
他看见自己站在药园边,指着一味辅药对张师兄说:“苦能泄火,但需佐以甘润,方不伤本元。”
他看见自己蹲在雨中,将破伞撑向一只折翼麻雀,淋湿半身也不肯挪开。
他看见一个少女坐在藏经阁角落哭泣,他轻声讲了个荒唐笑话,少女破涕为笑,抬头说:“原来修行之人,也会逗人开心。”
他还看见无数面孔——老妇人端药的手、卖炭少年满足的笑容、外门弟子第一次读懂经义时的眼泪……
这些都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可正是这些微光,织成了昨夜镇压仙堕之劫的金网。
他忽然笑了,笑得眼角泛红。
“原来我不是忘了。”他低声说,声音里有了力气,“是它们一直在我心里。”
风起,卷起焦灰如雪。
他缓缓盘坐于废墟之上,断帚横置膝前。
残柄虽裂,却不肯离手。
系统在他意识深处静静悬浮,等待下一步指令。
他闭上眼,掌心贴住帚柄裂痕,调动体内仅存的功德之力——那不是磅礴浩然的灵力,而是由千百次善行凝聚的纯粹愿力。
金色光点自他周身浮现,环绕成环,缓缓旋转。
系统终于响应,文字逐行显现:
「检测到核心执念未灭,宿主信念完整度87.3%」
「深层权限解锁请求确认:是否启动【心印回溯】模式?」陈凡盘坐于焦土之上,断帚横置膝前,如倚剑而眠的残将。
他闭目凝神,掌心紧贴帚柄裂口,那一道参差的伤痕仿佛成了通往灵魂深处的门扉。
体内仅存的功德之力被缓缓唤醒——不是灵力奔涌的澎湃,而是细若游丝、却坚韧不绝的愿力之流,自丹田升起,沿经脉游走,最终汇入识海。
系统在他意识边缘低鸣,如同古钟余响。
「开启【心印回溯】模式,目标:重建核心信念锚点」
金色光点骤然暴涨,化作六道流光自他七窍逸出,在废墟上空盘旋凝聚。
刹那间,天地寂静,连风都屏住了呼吸。
第一道光影浮现——身披粗麻布衣的讲道者立于村口石台,面对一群蒙童诵读《礼义初章》。
孩童眼中闪烁着对知识最初的渴望。
他说:“字不在纸上,在心里;善不在果报,在开口的那一念。”
第二影现——医者陈凡蹲在疫区茅屋内,为垂死老妪施针,指尖沾血也不曾停歇。
药炉旁写着一行小字:“我不懂长生,只愿多留一人看明日朝阳。”
第三影是农师,在旱灾之年带领村民掘井引水,肩头磨破仍扛着石槽前行。
有人问他为何拼命,他笑:“地不会说话,但它记得谁给过它希望。”
第四影中,他是灶前厨匠,将最后一碗热面端给冻僵的流浪儿,自己啃着冷馍。
孩子问:“你不怕饿死吗?”他答:“怕啊,可更怕眼睁睁看着别人饿死。”
第五影,阵修陈凡以自身精血稳住崩塌的地脉大阵,浑身龟裂犹自咬牙支撑。
同伴怒吼:“值得吗!”他只说:“总得有人站在将塌之处。”
第六影最模糊,却是最沉——巡警模样的他站在暴乱街头,挡在平民之前,面对刀锋不退半步。
“秩序会倒,人心不能。”
六道残影环绕着他缓缓旋转,最终融为一道烙印,直贯识海!
“行善非为成仙……只为不让世界变得更糟。”
这句低语如雷贯耳,炸开混沌迷雾。
陈凡猛地睁眼,瞳孔深处金焰跳动,像是熄灭已久的灯芯,终于被风吹出了火星。
记忆依旧残缺,名字仍旧模糊,但心已不再飘零。
他知道他是谁了——不是因功成名就的身份,而是由千百次低头弯腰、扶起弱小的选择所定义的人。
哪怕失忆至此,那股执帚扫尘的本能,早已刻进魂魄。
就在此时,小灰猛然抬头,鼻翼翕张,银鳞逆竖。
它仰天长啸,声震云霄,尾尖一节鳞甲忽泛幽光,似感应到了某种古老召唤。
藏经阁深处,废墟之下,那本传说中的《太虚道藏·终篇》再度微鸣。
第九块碑文余音未散,第十块“薪火”轮廓竟自行浮现,石面裂纹中渗出淡淡金辉,其下缓缓浮现出一行前所未见的新字:
“忘者承光,继者燃炬。”
字迹未成,已有灼热之意弥漫四周。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南荒深处,守魔殿黑雾翻涌。
一名曾屠城灭宗、嗜血成性的魔修突然双膝跪地,额头抵触冰冷石砖,口中竟无意识喃喃吐出一句清正平和的经文:
“天地有气,纳于丹田,吐故吸新,周行不殆……”
那是《基础吐纳法》的第一句。
他满脸惊骇,想要阻止,却发现舌尖自动重复,一遍又一遍,宛如宿命低语。
某种无形之力,正穿越时空,悄然播撒。
而此刻,陈凡缓缓起身,动作迟滞却坚定。
他拄着那截断帚,颤巍巍站起,脚底踩碎一片焦瓦。
夜琉璃上前欲扶,却被他轻轻推开。
“让我自己走完这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