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道在低处”,如钟鸣九幽,自北境雪原炸响,滚滚荡荡,穿山越岭,直入人心。
万名百姓跪伏于雪地,额头触冰,久久不起,仿佛灵魂被某种古老而温柔的力量唤醒。
风停了,雪凝了,连天地间的灵气都在那一刻变得温顺,如同归流之水,悄然向那声音的源头汇聚。
而在观星楼废墟深处,陆明章双目赤红,手中玉笏碎成齑粉,黑气从七窍喷涌而出,似有万般不甘。
“一个哑女!一个蝼蚁般的残魂!”他怒吼,声震屋瓦,“竟敢断我大道根基!”
他猛地抬头,望向夜空残留的灰袍虚影——那人依旧扫着,不言不语,却已动摇了千年权柄。
陆明章咬牙切齿:“梦境传道?好啊……那本座便让你的梦,永生永世,不得再入人间!”
他一掌拍下,地底深处轰然作响,九根漆黑石柱破土而出,呈环形分布百里,每根石柱上刻满扭曲符文,隐隐有锁链虚影缠绕升空。
刹那间,乌云压顶,阴风怒号,一道无形之力笼罩整片北境——九重锁梦阵,成!
天地骤暗,百里之内,无人能入深眠。
凡人翻来覆去,心神躁动;修士闭目凝神,识海如沸。
梦境通道被强行斩断,那些原本在梦中听道顿悟之人,纷纷惊醒,只觉心头空落,仿佛失去了某种至关重要的指引。
希望,眼看就要熄灭。
可就在第一缕晨光刺破阴云时,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家家户户的门槛前,不知何时多出一只青陶碗。
碗中热气袅袅,汤色乳白,香气清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意。
老人饮之,多年顽疾竟微微松动;孩童啜一口,夜里噩梦全消;就连一条瘸腿的老狗,舔了碗底残汁,次日竟能跛行几步。
人们抬头四顾,只见风雪中一道白衣身影缓步而过,背负药炉,眉目清冷,正是隐世多年的厨修——白千馐。
他不曾言语,只是将一碗碗“安梦羹”悄然放下。
羹中以“引神草”为引,辅以“宁魂露”调和,纵是九重锁梦阵封锁神识,此羹亦能引魂入定,让人坠入深层梦境。
“原来……梦未断。”有人喃喃。
“只要还能睡,就能听见陈师的声音。”
与此同时,在北方最偏远的一个小村,村头土坡上,一个瘦弱少年正费力地支起一张破席,下面垫着几块石头,权当讲坛。
他怀中抱着一卷边缘焦黑的竹简,上面字迹斑驳,却仍可辨认:《梦中讲道录·卷一》。
这少年,便是小砚台。
他曾是药园杂役,七日前梦见一位灰袍人扫阶,口吐真言,醒来后竟通晓经义,提笔成章。
他不知为何会懂,只知若不说出来,心便如火烧。
于是他开始讲道。
“某夜,见陈师扫阶,忽问弟子:‘你觉得扫地和飞升,哪个难?’”小砚台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孩子耳中,“答曰:‘飞升难。’师笑:‘错,坚持扫地最难。’”
围坐的孩童们屏息听着,忽然,一名八岁童子浑身一震,体内竟有一缕微弱灵气自行流转,沿着奇经八脉缓缓游走,最终归于丹田。
顿悟!
消息如野火燎原。
三日内,七州之地,无数村落搭起“梦讲坛”。
有人抄录《梦中讲道录》,贴于集市;有蛮族巫师在岩壁上刻下扫帚图腾,视为圣物;更有老者临终前喃喃:“愿来世为扫院童,听君一言。”
信仰之力,如江河汇海,虽无声无息,却已悄然注入群山腹地那道沉寂的神识之中。
而在北境最荒凉的山谷,一座倾颓废庙内,烛火摇曳。
夜琉璃盘膝而坐,素衣染血,唇角不断溢出猩红。
她怀中捧着最后一卷《扫地心经》,经文残破不堪,灵光微弱如风中残烛。
可她仍在诵读,一字一咳,一字一血。
“……心若尘,扫一帚;念若乱,扫千回……道不在高台,不在金殿,不在飞升九霄……”
每吐一字,肺腑如割,可她眼神清明,毫无惧意。
突然,庙外传来脚步声。
沉重,整齐,带着杀意。
门被一脚踹开,寒风卷雪涌入。
五名蒙面执法者立于门口,黑袍猎猎,手中各持一枚漆黑符箓,符上火焰纹路蠕动,散发出毁灭气息——灭道火符,专焚一切异端经文与灵识烙印。
“最后的火种,该熄了。”为首之人冷声道。
夜琉璃缓缓抬头,嘴角带血,却笑了。
她轻轻抚过经卷,低声呢喃:“你听……孩子们还在念。”
就在此时,庙外雪地上,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一群孩童牵着手,踏雪而来。
最前方的小女孩,身穿粗布棉衣,双目清澈,正是梦娃。
她看着庙门前的执法者,又望了望屋内的夜琉璃,忽然松开手,独自向前走了几步。
然后,她抬起小小的手指,缓缓指向天空。
指尖所过之处,空气竟泛起涟漪般的波纹。
无形之力汇聚,元气微颤,仿佛天地在回应她的意志。
一道极淡、却清晰可见的光痕,在她指尖凝聚——
像是要写下什么。
梦娃的手指在空中划过的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拉得极长。
寒风凝滞,雪花悬停半空,五名执法者脚下的积雪不再碎裂。
那根纤细的手指如同执笔的圣手,在凛冽天地间勾勒出一道近乎透明的痕迹——起初只是微不可察的一缕光弧,但随着她指尖缓缓推进,空气竟如水面般荡开层层涟漪,元气震颤,似有亿万细小符文自虚空中浮现,又瞬间归位。
那是“心印符”。
不是任何宗门典籍记载的法诀,也不是高阶修士才能凝结的道印。
它是从无数梦境中萃取而出的纯粹意念,是千万人于梦中听见陈凡声音后心中燃起的那一簇微光,经由梦娃的天赋,凝聚成形。
符成刹那,金光乍现。
一层淡金色的光幕自庙宇四壁升起,如同古钟倒扣,将整座废庙笼罩其中。
那五枚燃烧着黑焰的灭道火符刚一触碰光幕,便发出凄厉尖啸,火焰骤然熄灭,符纸寸寸崩解,化为飞灰飘散。
“什么?!”为首的执法者瞳孔猛缩,手中符匣剧烈震颤,仿佛内里残存的符箓都在恐惧地哀鸣。
可更诡异的还在后面。
光幕未散,一股无形波动却已扩散百米。
所有人心头一震,脑海深处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修行嘛,别太认真,开心最重要。”
轻描淡写,带着几分懒散笑意,却又像春雷滚过荒原,唤醒沉眠已久的种子。
这句话来得太突兀,却熟悉得令人落泪。
那是七年前,藏经阁讲坛边,陈凡端着一碗凉茶,对着一群打瞌睡的杂役说的第一句话。
当时没人当真,只当是个滑稽懒汉的胡言乱语。
可如今,它穿越了生死、跨越了神识断绝的深渊,再一次响彻人心。
刹那间,一名执法者的手腕微微发抖,脑海中浮现出幼年母亲熬药的身影;另一个蒙面人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老茧,竟想起他曾梦想做个木匠,雕一只会飞的小鸟给妹妹……善念萌芽,虽微弱,却坚韧破土。
就连庙中的夜琉璃也怔住了。
她唇角血痕未干,眼中却泛起泪光:“原来……你还记得。”
她怀中《扫地心经》最后一卷猛地一震,残破的经文上竟浮现出一行新字——无人书写,却清晰显现:
“灯不灭,因有人点。”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山涧溪流旁,小砚台蹲在岸边,双手郑重地将一卷竹简投入水中。
那是他昨夜呕心沥血誊写的《梦中讲道录·卷三》,墨迹未干,字字皆由心出。
竹简随波而下,轻巧地掠过石滩,漂向远方村落。
第一户人家拾起它时,正在煮粥的老妇停下勺子,默默读完,转身取出旧布包里的毛笔,一笔一画抄录下来。
第二个村子的孩子们围着溪边大石传阅,有个失聪多年的少年盯着文字看了良久,忽然捂住耳朵,眼泪直流——他“听”到了声音。
第三个镇上,一位退隐的老儒生捧卷长叹:“此非经,乃心灯也。”
而当这股暗流悄然蔓延至北境边缘的盲眼琴师耳中时,老人枯瘦的手指忽地拨动琴弦。
一声清越,划破晨雾。
“扫帚无言,扫尽千年暗;灰袍不来,已在梦中间。”
歌声不高,却如风穿林,如雨润土,一路传开。
每多一人听闻,便有一丝愿力汇入那条看不见的河流。
系统深处,尘封已久的界面骤然亮起:
【提示:意念播撒】影响力突破百万。
达成条件:信徒自发传道、异族刻录圣纹、凡人顿悟灵机。
可升级——【心印共鸣】即将开启。
风铃童子悬浮于梦境长河之上,小小的身体轻轻摇晃,手中铜铃无声自响。
它望着河底那一团几近熄灭的微光,低语:
“他快醒了……这一次,是整个世界在喊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