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日头毒得像淬了火,博望城的青石板被晒得能烙熟饼。龙弈站在粮仓新砌的青石墙前,指尖划过砖缝里嵌着的铜钉 —— 这是阿婷想出的法子,用铜钉加固石缝,防鼠又防盗。墙角的阴影里,赵彻正擦拭着他的牛角弓,弓弦上的蜡油在阳光下泛着琥珀光。
“萧衍的先锋离落马坡只剩五十里了。” 老将军的指腹蹭过箭簇,那里淬了新制的毒药,是苏雅用曼陀罗花熬的,“探马说,这次他带了十门红衣大炮,炮口都对着咱们的粮仓。”
龙弈往手心啐了口唾沫,用力将最后一根铜钉砸进石缝。“让他轰。”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玄色袖口沾着的砖末簌簌落下,“这粮仓的地基是用糯米汁混着石灰浇的,别说红衣大炮,就是雷击也未必能塌。”
话音未落,项云的铁枪忽然从粮仓后巷探出来,枪缨扫过墙角的野草。老人的脸沉得像块乌云,袍角沾着的泥浆还在往下滴:“龙弈!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发给南楚旧部的粮草里,掺了一半的沙土!”
赵勇的铁枪几乎同时从另一侧巷口出现,枪杆在地上拖出火星。“项老头你别血口喷人!” 老人的银须气得直颤,“我赵勇的人分发粮草时,颗颗都是饱满的粟米,谁看见掺沙土了?”
两个老头的枪尖在巷口撞出脆响,火星溅在龙弈的靴尖上。他忽然注意到项云身后的亲兵腰间,别着块东齐军特有的腰牌,边缘还刻着个 “萧” 字。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一下,他伸手按住两人的枪杆:“项老将军,可否借你的亲兵一用?”
项云愣了愣,刚要说话,那亲兵忽然拔刀刺向龙弈。刀锋离他咽喉只剩寸许时,赵彻的箭到了,箭羽穿透亲兵的手腕,将刀钉在粮仓的门板上。血珠顺着门板的纹路往下淌,在 “五谷丰登” 的匾额上晕开小小的红痕。
“说!谁让你干的!” 赵勇的铁枪抵住亲兵的咽喉,银须几乎要戳到对方脸上。
亲兵疼得浑身发抖,却咬着牙不肯开口。苏雅忽然从药箱里掏出根银针,轻轻扎在他的虎口:“这是我哥留下的法子,能让人说真话。” 她的指尖很稳,银针没入的深度分毫不差。
“是…… 是萧衍的细作!” 亲兵的眼神忽然涣散,嘴里的话像断了线的珠子,“他说只要搅得你们内讧,就…… 就放我妻儿回南楚……”
巷子里的风忽然静了。项云的铁枪 “哐当” 掉在地上,老人望着那亲兵腰间的腰牌,忽然用枪杆狠狠砸了自己的大腿:“老糊涂!老糊涂啊!”
龙弈弯腰捡起那枚腰牌,指腹摩挲着上面的 “萧” 字。“不怪你。” 他将腰牌揣进怀里,掌心的温度烫得金属发颤,“萧衍这招釜底抽薪,就是想让咱们自乱阵脚。”
暮色降临时,粮仓的阴影被拉得老长。龙弈正在中军帐清点粮草,忽然听见帐外传来阿婷的惊呼。冲出去时,正看见几个士兵抬着个担架,上面躺着个浑身是血的人 —— 是之前派去东齐策反萧衍部将的密探。
“他…… 他带回了萧策的信物。” 阿婷的帕子捂在密探的胸口,血渍很快漫透了素色的布料,“说愿意里应外合,今夜三更打开东齐军营的西门。”
密探艰难地从怀里掏出块玉佩,龙纹在烛火下流转着暗光。“萧策…… 恨兄长独揽大权…… 只要咱们…… 拿下萧衍…… 他愿…… 归顺……” 话没说完,头便歪向一边。
赵勇的铁枪往地上一顿:“这等好事!咱们今夜就去端了萧衍的老巢!”
龙弈摩挲着那枚玉佩,忽然注意到玉佩的缺口处,刻着个极小的 “衍” 字。他将玉佩往烛火边凑了凑,见缺口处的断痕很新,像是故意砸出来的。“不对劲。” 他忽然站起身,玄色披风扫过案上的烛台,“萧策若是真心归顺,绝不会用这么张扬的玉佩当信物。”
项云的铁枪在帐外敲出轻响:“统领是说…… 这是个圈套?” 老人的声音带着后怕,“方才我清点粮草,发现少了三车火药,怕是被细作偷了。”
龙弈还没答话,帐外忽然响起震天的炮声。赵彻的弓从黑暗里飞进来,正插在舆图上的东齐军营位置:“统领!东齐军杀过来了!他们的大炮正对着咱们的中军帐!”
夜色里的博望城像被打翻的火盆。龙弈带着众人往城西的古战场撤退,那里有座废弃的汉时堡垒,据说当年韩信曾在那里打过胜仗。阿婷的裙角被炮火掀起的碎石划破,却始终紧紧攥着龙弈的披风,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快进堡垒!” 赵勇的铁枪挑开坠落的断梁,银须上沾着火星,“这堡垒的石门厚得很,炮弹轰不开!”
众人刚冲进堡垒,身后的石门忽然 “哐当” 关上。龙弈转身时,看见门闩上刻着复杂的花纹,像是某种机关的锁扣。“不好!”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这不是萧策的圈套,是萧衍早就挖好的陷阱!”
炮声在堡垒外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萧衍的狂笑:“龙弈小儿!你以为这堡垒是避难所?告诉你,这下面埋着十车火药,只要本王一声令下,就让你粉身碎骨!”
堡垒里的空气瞬间凝固。项云的铁枪拄在地上,枪杆微微发颤:“那…… 那怎么办?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
凌丰的银枪在石墙上划出火星,少年忽然指向墙角的一个老猎户:“张老伯!您不是说这堡垒是您祖上守的吗?有没有别的出口?”
那猎户被炮火惊得缩在角落,手里还攥着把生锈的柴刀。听见凌丰问话,忽然哆哆嗦嗦地指向石壁上的一幅壁画:“那…… 那画后面有个暗道,只是…… 要转动壁画上的机关……”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壁画。画上是韩信点兵的场景,士兵的铠甲上刻着奇怪的符号。苏雅忽然惊呼一声,从怀里掏出苏信的札记:“我哥抄过类似的符号!这是汉代的天干地支锁!”
龙弈的指尖在壁画上轻轻划过,那些符号在烛火下渐渐清晰。“子、丑、寅、卯……” 他忽然发力转动壁画上的一个士兵雕像,石壁顿时发出 “咔哒” 的轻响,“是按方位来的!”
随着最后一个雕像归位,壁画缓缓移开,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道。赵勇刚要率先进去,外面忽然传来导火索燃烧的 “滋滋” 声。
“快!” 龙弈将阿婷推进暗道,又把苏雅和凌丰推了进去,“项老将军,您断后!”
项云的铁枪在石地上顿出闷响:“统领先走!老臣这身骨头,还能挡一阵子!”
就在这时,那老猎户忽然尖叫着扑向石壁,手里的柴刀砍在一个凸起的石笋上。奇迹发生了 —— 石笋被砍断的瞬间,堡垒外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但堡垒内部却安然无恙。
“是…… 是泄力孔!” 老猎户瘫坐在地上,指着石笋的断口,“我爷爷说过,这堡垒有泄力孔,能把爆炸的力道引到地下……”
硝烟散尽时,龙弈站在堡垒的废墟上,望着东齐军溃败的背影。萧衍的红衣大炮还在燃烧,像堆烧红的废铁。赵勇的铁枪挑着面东齐军旗,银须在晨风中舒展:“他娘的,这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还真管用!”
项云走到龙弈身边,铁枪上的烟渍还没擦去。“统领,” 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是老夫之前糊涂,以后…… 南楚旧部任凭你调遣。”
龙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望向东方泛起的鱼肚白。他忽然明白,战争从来不是靠兵器取胜,而是靠人心。那些曾经的矛盾、猜忌,在生死关头都化作了同仇敌忾的勇气。
阿婷递来块烤饼,上面还留着她的牙印。“饿了吧?”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他脸上的烟灰,“这饼是用石洞里剩下的粟米做的,有点硬,将就着吃。”
龙弈咬了口饼,粗糙的口感里藏着淡淡的甜。他望着远处渐渐亮起的天光,知道前路依然漫长,但只要身边这些人还在,就没有跨不过的坎。
堡垒的断壁上,那幅韩信点兵的壁画还依稀可见。阳光穿过破壁,在画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在诉说着一场跨越千年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