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会的喧嚣如同沸腾的水,在特等奖的激动过后,本该渐渐平息,走向温馨的尾声。然而,谁也没料到,真正的“高潮”或者说“意外”,此刻才姗姗来迟。
主持人似乎正准备说结束语,一个身影却抢先一步走上了台。是周屿,出版社近几年力捧的青年畅销书作家,以温暖治愈的旅行随笔闻名,形象阳光,粉丝众多。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束包装精美的香槟玫瑰,在会场尚未完全黯淡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夺目。
原本有些嘈杂的会场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好奇地看着台上,不知道这位风头正劲的作家要做什么。
周屿调整了一下立杆话筒,目光在台下搜寻着,最终,精准地定格在我们这个方向,更准确地说,是定格在脏脏包身上。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和期待,清了清嗓子,开口时,清朗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整个会场:
“借着今天这个机会,我想特别感谢一个人。是她,在我还只是个默默无闻、四处投稿碰壁的新人时,发现了我稿子里那一点点微光,毫不犹豫地签下了我,耐心地指导我修改,不遗余力地为我争取资源。”
他的话语真诚,带着显而易见的感激。台下响起善意的掌声,大家都猜到他说的就是他的责任编辑,脏脏包。
脏脏包起初也和大家一样,带着欣赏和“与有荣焉”的笑容听着,还小声跟我嘀咕:“看不出来周屿还挺念旧的嘛,场面话说得不错。”
然而,周屿的话锋随即一转,目光更加灼热地投向脏脏包,语气也变得更加个人化,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情感:“但是,今天,我想说的不仅仅是感谢。在长达数年的合作中,我看到的不仅仅是她作为编辑的专业和敏锐,更是她本人的活泼、善良、对工作的热忱和对生活的热爱。这些,都深深吸引着我。”
会场彻底安静了,落针可闻。一种微妙的、带着八卦兴奋的预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脏脏包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大,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怀里那个装着无人机的盒子,指节有些发白。
“谈昭,”周屿叫出了脏脏包的本名,声音温柔而坚定,“这束花,和这条我挑选了很久的珍珠项链,”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丝绒首饰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条泛着温润光泽的珍珠项链,款式简洁而优雅,“希望能表达我的心意。感谢你发掘了我,作为我的编辑;更希望,我可以有幸成为那个,在未来日子里,可以和你并肩同行的人。”
“哇——!”
“答应他!答应他!”
台下瞬间爆发出巨大的起哄声、口哨声和掌声,尤其是年轻一些的编辑和作者,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喊着。聚光灯也极其配合地“唰”地打在了脏脏包身上,将她那张写满了惊愕、无措、甚至有些慌乱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她完全愣住了,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砸懵了。站在那里,抱着无人机,面对着递到眼前的花束和打开的项链盒,以及全场聚焦的目光和震耳欲聋的起哄声,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发出来。
她的脸颊迅速涨红,眼神里充满了迷茫,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又被周围的人群和目光定在了原地。
她像个迷失在舞台中央的孩子,手里还抱着不合时宜的道具,与这浪漫的表白场景格格不入。
我的心脏也揪紧了,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沈默。
他也在笑。
嘴角确实弯起着和周围人相似的弧度,仿佛也在为这“浪漫”的一幕而微笑。但是,那笑容并未抵达眼底。他的眼神很深,像结了冰的湖面,平静之下是刺骨的凉意。
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是一种极力克制的、近乎僵硬的姿态。他整个人的气场,在周围热烈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疏离和……孤寂。
我能感觉到,他不太开心。不,或许不仅仅是“不开心”,那是一种更复杂的,混合着失落、自嘲、以及某种确认了的无力感。
“上台啊!脏脏包!”
“快接花啊!”
起哄声还在继续,有人甚至轻轻推了脏脏包一下。
脏脏包被推得一个趔趄,更加窘迫,她几乎是求助般地,目光慌乱地扫向我们这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或者说,在寻找谁。
就在她的目光即将触碰到沈默的那一瞬,沈默却猛地转开了视线。他没有任何犹豫,右手操控轮椅,干脆利落地调转方向,朝着与舞台、与人流相反的,会场侧面的一个安静出口驶去。
他的背影挺直,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迅速融入了会场边缘的阴影里,仿佛要将自己与身后的喧嚣彻底割裂。
“江江!”我低呼一声,心里一紧。
江予安一直安静地在我身边,他也将沈默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语速极快且低沉地对我说:“我先跟着他,这里交给你。看着他点,别出事。”
我立刻点头:“好,你快去!”
江予安不再多言,驱动轮椅,也朝着那个侧门快速而去。他的身影很快也消失在门口。
我的心分成了两半,一半牵挂着独自离开的沈默和追出去的江予安,另一半则不得不留在原地,关注着台上手足无措的脏脏包。
这时,出版社一位相熟的高层领导也看出了脏脏包的窘境,笑着上前打圆场,接过主持人手里的话筒,说道:“哎呀,看来我们小谈是太惊喜了!周屿的心意我们大家都看到了,非常感人!不过感情的事嘛,还是要给女孩子一点考虑的时间,对不对?来来来,我们先掌声感谢周屿的精彩分享,也再次恭喜所有中奖的朋友!”
领导的话巧妙地缓解了脏脏包必须立刻回应的压力。周屿虽然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保持着风度,将花束塞到了脏脏包怀里,又将项链盒合上,轻轻放在了花束上。
聚光灯移开,众人的注意力也被领导引导着开始最后的寒暄和告别。
脏脏包抱着满怀的东西,像个行动不便的圣诞树,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下了台,直奔我而来。她脸上红潮未退,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混乱。
“林月!吓死我了!”她一过来就压低声音叫道,语气里带着哭腔,“这……这算怎么回事啊!周屿他……他怎么会……”
我赶紧帮她接过怀里的东西,让她能喘口气。“你先别急,慢慢说。”我拉着她走到一个更安静的角落。
“我完全不知道!一点预兆都没有!”脏脏包语无伦次地解释着,“他就是我合作的作者啊!工作沟通一直都很正常,他怎么会……天啊,这么多人看着,我差点吓死了!我该怎么办啊?”
她显然是真的被吓到了,而且对于周屿的告白,她表现出来的只有惊慌和困扰,并没有丝毫的羞涩或喜悦。这让我心里稍微有了点底。
“你先别想那么多,领导不是帮你解围了吗?没让你当场表态就是好事。”我安抚地拍着她的背,“现在关键是,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对周屿……”
“我对他能有什么想法?!”脏脏包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随即又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赶紧压低,“就是作者和编辑的关系啊!顶多算是合作愉快的工作伙伴!我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他今天这么一闹,以后工作还怎么开展啊?多尴尬!”
她烦恼地抓了抓头发,一脸的生无可恋。
我看着她这反应,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她对周屿,确实没有男女之情。那么,她刚才在台上,那下意识寻找的目光……
“你刚才在台上,好像在找人?”我试探着问。
脏脏包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眼神闪烁起来,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点不自然:“有……有吗?我就是太慌了,不知道看哪里……”
她的否认显得有些苍白。我几乎可以肯定,她当时想找的,是沈默。
“沈默呢?”她像是突然才想起来,抬起头,目光在周围搜寻了一圈,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轮椅身影,脸上掠过一丝清晰的失落和……担忧?“还有江律师也不见了?”
“沈默好像有点不舒服,先走了。江律师不放心,跟过去看看。”我选择了一个相对委婉的说法。
“不舒服?”脏脏包立刻皱起了眉头,语气紧张起来,“怎么会不舒服?是不是会场太吵了?还是刚才果汁洒到身上着凉了?他一个人走的吗?哦,对对,江律师跟去了?那就好……不对,他怎么会突然不舒服?严不严重?”
她一连串的问题,语气里的关切和焦急几乎要溢出来,与刚才面对周屿告白时的慌乱无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种下意识的、几乎无法掩饰的反应,比任何语言都更能说明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