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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耀七年(公元225年)四月廿五,汉中城外。
晨雾未散,战旗猎猎。两万蜀中健儿列阵于校场之上,盔甲鲜明,刀枪如林。点将台上,白发苍苍却身姿挺拔的镇北将军、前部督严颜按剑而立,身侧是参军姜维,身后是吴懿、杨仪等留守文武。
严颜虽年过七旬,但精神矍铄,声若洪钟。他展开诏书,朗声宣读,激励将士。最后,他猛地拔出佩剑,直指西北:
“儿郎们!司马懿篡权乱国,荼毒天下,荆北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今奉陛下诏、丞相令,出祁山,伐无道,解荆北之围,复汉室之基!建功立业,正在此时!”
“伐无道!解荆围!复汉室!”两万将士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祭祀已毕,鼓角齐鸣。严颜翻身上马,姜维紧随其后。大军分为前后两阵,浩浩荡荡,开出营门,向着西北方向的祁山道迤逦而行。
按照事先议定的方略,严颜率一万五千主力,高举旗帜,大张声势,沿祁山大道北上,直扑天水郡上邽城,摆出一副要强攻陇右核心地带的架势。
而姜维则率五千精兵(含三千李恢从南中调来的无当飞军),偃旗息鼓,轻装简从,取道祁山以西的陇山偏僻小道,意图迂回至陇西、南安一带,执行袭扰粮道、联络羌胡、制造混乱的任务。
祁山道上,严颜行军稳健。他虽年老,但治军极严,每日行军、扎营、警戒皆有法度。沿途险隘,必先派斥候探明,大军方过。他知道自己这一路是“明棋”,关键在于“势”,要摆足架势,吸引魏军注意力,为姜维的“暗棋”创造机会。
“伯约那边,此刻应该已入陇山小道了吧?”行军间隙,严颜对身旁副将道。
“按计划,姜参军应已出发。陇山小道崎区难行,但隐秘,出其不意。”副将答道。
严颜望着西北绵延的群山,捋须道:“伯约年轻,却有胆有谋,更难得是沉得住气。丞相托付得人。我等正面之军,也需打出威风,不可让年轻人小觑了。”
四月底,严颜军前锋抵达祁山堡。此地曾是诸葛亮首次北伐时修建的据点,虽已废弃多年,但遗址犹存。严颜下令在此休整一日,加固营垒,并派出大量斥候,探查天水方向魏军动向。
很快,斥候回报:魏国雍州刺史郭淮已得知蜀军出祁山,正调集陇右诸郡兵马,向上邽、冀县(今甘肃甘谷)一带集结,天水太守马遵亦收缩兵力,加强城防。
“郭伯济(郭淮字)反应不慢。”严颜冷笑,“传令,明日拔营,继续北上,做出强攻上邽态势。多派游骑,广布旌旗,声势越大越好!”
他要的就是郭淮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自己身上。
与此同时,陇山深处。
姜维率领的五千精兵,正沿着几乎被草木掩盖的古老山道艰难行进。这条小道是早年羌汉商人走私盐铁踩出,地图上不载,只有少数熟悉地理的老猎人和姜维这样的本地通才知晓。
无当飞军果然名不虚传。这些来自南中的士卒,惯于翻山越岭,背负着干粮、弓弩、短刀,在崎区山路上如履平地,沉默而迅捷。反倒是部分汉中本地士卒,走得有些吃力。
“参军,前方二十里便是羌道(古县名,今甘肃礼县附近)地界。按向导所言,有一处山谷可通往陇西郡的临洮(今甘肃岷县)。”一名斥候校尉前来禀报。
姜维摊开随身携带的简略地图,对照地形,点头道:“好。今夜就在前方山谷口扎营,不可生火。明日一早,派熟悉羌语的弟兄,持我信物与礼物,去寻附近羌人部落首领。记住,态度要恭敬,言明我等是汉丞相麾下,为诛国贼司马懿而来,愿与羌豪共襄义举,事后必有厚报。”
“诺!”
姜维深知,陇右羌胡部落众多,向来自治,与魏、蜀关系微妙。若能争取到部分羌人支持,或至少保持中立,对于他这支孤军意义重大。
次日,派出的使者带回了令人振奋的消息:附近一个较大的羌人部落首领烧戈(羌人名),早对魏国官吏的盘剥不满,又闻蜀汉丞相仁德,愿意提供少量向导和粮草补给,并允许蜀军从其领地秘密通过。
“烧戈首领言,陇西太守游楚(史实人物)为人宽厚,在羌人中名声尚可,但其麾下军司马李简(虚构)贪暴,屡次勒索羌部,民怨甚大。若我军能击败李简,必得羌人拥戴。”使者回报道。
姜维眼中精光一闪:“李简……好,就拿他开刀!传令全军,加快速度,目标临洮以西的洮阳戍(虚构据点),那里是李简所部囤积粮草、勒索羌人的一处要地。打掉它,既能缴获物资,又能收拢羌人之心!”
五千精兵在羌人向导的带领下,如同鬼魅般穿过陇西群山,于五月初三拂晓,突然出现在洮阳戍外。
洮阳戍守军不过五百,主将正是李简的一名心腹校尉。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蜀军会从背后大山中杀出。当看到晨雾中突然涌现的、打着“汉”字旗号的军队时,整个戍堡顿时乱作一团。
“敌袭!是蜀军!关寨门!快关……”校尉的嘶喊戛然而止,一支弩箭精准地穿透了他的咽喉。
姜维并未强攻,而是令无当飞军中善射者,用强弩压制寨墙。同时,让会说羌语的士卒大喊:“汉军只诛魏狗李简及其党羽!羌人兄弟速退,免伤无辜!”
戍堡中本就有些被强征来的羌人戍卒,闻言顿时动摇。更有附近闻讯赶来的烧戈部落羌兵,在外围鼓噪呐喊。内外交困之下,戍堡魏军很快溃散,部分投降,部分逃往临洮。
此战,姜维军几乎兵不血刃拿下洮阳戍,缴获粮草数百石,军械一批。更重要的是,打出了声威,赢得了周边羌部落的进一步信任与支持。消息传开,陇西郡南部震动。
陇右的战火刚刚燃起,其涟漪已开始波及千里之外的荆北。
五月初五,宛城。
曹真正与满宠议事,忽有紧急军情送至。曹真展开一看,脸色微变。
“郭淮急报:蜀将严颜、姜维率军两万出祁山,严颜主力直奔上邽,姜维偏师出陇山小道,已袭破洮阳戍,陇西羌部骚动,恐有蔓延之势。”曹真将情报递给满宠。
满宠看后,眉头紧锁:“蜀汉果然不甘寂寞。严颜老而弥辣,姜维年轻锐进,此二人搭配,确是劲敌。郭刺史兵力能否应付?”
“郭淮手中,加上临时征调的郡兵,约有三万。守御陇右诸城应无问题,但若要分兵清剿姜维这支飘忽不定的偏师,则力有未逮。”曹真起身踱步,“姜维意在扰乱后方,牵制我军。若任其在陇西肆虐,恐羌胡离心,粮道不稳,甚至会威胁到关中。”
“将军之意是?”
曹真停下脚步,看向东方樊城方向:“大将军令我固守宛城,待机而动。然陇右若乱,关中不稳,我军在宛城也难安心。需禀报大将军,请示方略。或许……需从宛城或樊城方向,抽调部分兵力西援?”
这正中了诸葛亮“围魏救赵”之计的下怀。曹真作为关中援军统帅,不可能坐视自己后方起火。压力开始向司马懿传导。
几乎同时,樊城外的联军大营也收到了陇右出兵的飞鸽传书(蜀汉与江东有秘密通信渠道)。
“好!诸葛丞相果然出手了!”陆逊抚掌笑道,“严颜、姜维兵出陇右,曹真必不安宁。司马懿也不得不分心西顾。赵牧州,我荆北破局之机,或将至矣!”
赵云神色却依旧沉稳:“伯言莫急。陇右战事初起,影响传到荆北尚需时日。眼下最要紧的,仍是困死樊城,防备司马师骑兵,并关注编县方向。陈砥那边,可有新消息?”
正说着,一骑快马飞驰入营,正是陈砥派来的信使。
“报!陈都督急报!司马师骑兵主力约三千,绕道绿林山,已于五月初三夜突然出现在编县城下,发起勐攻!苏飞将军据城死守,激战一夜,击退敌军。然魏骑不退,仍在城外游弋。陈都督已率部回援,但被魏军偏师阻于途中,正激战。陈都督请牧州定夺!”
帐中气氛顿时一紧。司马师果然冒险突击编县!
时间回溯到五月初三夜。
编县城头,火把通明。苏飞全身披挂,手提环首刀,在城墙上来回巡视。马谡则坐镇县衙,协调民夫运送守城物资。
自从陈砥西进,苏飞便提高了警惕,加派哨探,加固城防,尤其是对北面、西面山林方向。陈砥临走前留下的几百降卒,被他打散编入各队,由老兵带领。
当夜子时,北面山道上突然响起闷雷般的马蹄声,紧接着,无数火把如同鬼火般亮起,三千魏军精骑如同旋风般卷到城下!
“敌骑夜袭!准备战斗!”苏飞厉声大吼,亲自擂响战鼓。
城头顿时警锣四起,士卒们各就各位。弓弩手张弓搭箭,滚木擂石就位,金汁(煮沸的粪便毒液)也已架起大锅烧沸。
司马师一马当先,看着眼前并不高大的编县城墙,眼中闪过志在必得的光芒。他这招奇袭,关键在于速度与突然性。只要能在守军完全反应过来前登城,便有极大把握破城。
“下马!架云梯!先登者,赏千金,官升三级!”司马师挥剑下令。
魏骑纷纷下马,扛着简易云梯,在盾牌掩护下冲向城墙。他们皆是精锐,动作迅猛。
然而,苏飞早有准备。城头箭雨第一时间泼洒下来,虽然夜间准头欠佳,但密度极大。更致命的是滚木擂石和金汁。沉重的圆木、石块从城头砸落,在人群中碾出血路;滚烫恶臭的金汁倾泻而下,沾着非死即伤,惨叫声瞬间响彻夜空。
第一波攻击受挫,司马师毫不气馁,催动后续部队继续强攻。他深知时间宝贵,必须在陈砥回援前拿下此城。
战斗从子时持续到寅时,魏军发动了四次冲锋,伤亡已近五百,却只在城头打开几个小缺口,很快被守军以命相搏堵住。编县守军同样伤亡不小,但士气未堕。苏飞身先士卒,哪里危急就出现在哪里,刀下已不知斩了多少攀城魏卒。
天色将明,司马师望着依旧巍然耸立的城墙和城头那面猎猎作响的“陈”字旗,脸色铁青。他低估了守军的顽强和准备。奇袭已失其“奇”,强攻坚城非骑兵所长。
“少将军,东方发现烟尘,似有兵马接近!可能是陈砥回援!”斥候急报。
司马师咬牙,知道事不可为。若被陈砥与守军内外夹击,后果不堪设想。
“传令,收兵!向西撤退,退回绿林山!”他恨恨地看了一眼编县城头,调转马头。
魏骑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城下数百具尸体和一片狼藉。
城头,苏飞拄着刀,大口喘气,看着退去的魏骑,心中稍定。他知道,最危险的时刻过去了。陈都督的回援,以及魏军自身攻坚不利,迫使司马师放弃了这次冒险。
很快,陈砥率军抵达城下。他得知魏骑已退,并未急于追击,而是先入城查看情况,慰问守军,处理伤亡。
“苏飞,守得好!”陈砥拍着苏飞的肩膀,“此战过后,司马师短时间内应无力再袭。你部伤亡如何?”
“阵亡三百余,重伤两百,轻伤无数。”苏飞声音沙哑,“魏军遗尸约五百,伤者应更多。”
陈砥点头:“以守城对骑兵突击,此战果已属难得。立刻救治伤员,修补城墙,多备火把哨探,防止敌军去而复返。另外,将战况详细写成战报,飞报江陵赵牧州。”
处理完编县事宜,陈砥并未停留,次日便再次率军西出。他要趁司马师新败,进一步压迫其活动空间,并与陆逊在樊城以北布设的疑营形成夹击之势,彻底消除这支骑兵对主战场的威胁。
当编县攻防战的详细战报和陇右出兵的紧急军情,几乎同时送到洛阳大将军府时,司马懿的脸色终于彻底阴沉下来。
贾逵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
“司马师……莽撞!”司马懿将关于编县战报的竹简重重拍在案上,“三千精骑,折损近三成,却寸功未立!奇袭不成,反损兵折将,徒惹人笑!”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又拿起郭淮和曹真送来的陇右军情,目光更加阴鸷。
“严颜……姜维……诸葛亮卧病在床,还能布下此局,果然不能小觑。”司马懿缓缓道,“陇右一乱,曹真便坐不住了。他想分兵西援?”
“曹将军确有请示,言陇右若乱,关中不稳,恐影响大局,询问是否可从宛城或樊城方向酌情抽调兵力西向,以安定后方。”贾逵低声答道。
“糊涂!”司马懿冷哼一声,“此正诸葛亮所求!荆北战局已牵制我大军,若再分兵西顾,樊城、宛城压力骤减,赵云、陆逊岂会放过机会?届时东西两线皆危!”
他走到巨大的舆图前,目光在陇右、荆北、宛城之间来回移动。手指最终点在“陇右”区域。
“告诉曹真,宛城一兵一卒不可动!让他安心守城,陇右之事,我自有安排。传令郭淮:严颜主力,可凭坚城挫其锐气,不必急于求战。重点在于清剿姜维这支偏师!增调安定、北地郡兵马,配合天水驻军,务必封锁陇山通道,将姜维困死在陇西,寻机歼灭!羌胡部落,许以钱粮官爵,进行分化安抚,不可使其尽数倒向蜀军。”
“诺!”贾逵记下,又问,“那樊城方向……徐晃将军那边,粮草恐怕……”
“从襄阳想办法。”司马懿决然道,“令胡质,不惜代价,组织死士,夜间以小船、羊皮筏子,分批偷运粮草过江接济樊城。能运多少是多少,至少要让徐晃看到希望,坚持下去。”
“那司马师少将军所部……”
“令其收缩至邓县,休整补充,监视当阳、编县方向即可,不得再行险招。”司马懿揉了揉眉心,显出一丝疲态,“荆北战局,已不容再有闪失。告诉张貉,永昌那边,暂停一切刺激观察,严密防护,绝不能让西南再出事端!”
一道道指令从洛阳发出,试图稳住四面起火的局势。但司马懿心中清楚,诸葛亮的这一记“围魏救赵”,确实打在了他的软肋上。东西两线作战,兵力捉襟见肘。现在,就看是樊城先撑不住,还是陇右先被蜀军搅乱,亦或是……他能否在僵持中,寻到那一线反击的战机。
而此刻的陇西群山之中,姜维在取得洮阳戍小胜、赢得羌人初步支持后,并未急于扩大战果,反而如同泥鳅般滑不熘手,忽东忽西,今日袭扰粮队,明日佯攻小城,后日又消失在茫茫山林之中。郭淮调集的围剿部队疲于奔命,却连姜维主力的影子都难以抓住。
陇右的惊雷刚刚炸响,其连锁反应,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荆北、向着洛阳、向着整个天下战局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