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块浸透了墨汁的破布，沉沉地罩住了长洲。海风呜咽着，卷起咸腥的气味，吹得棚屋的木板吱呀作响。
屋里没点灯，黑仔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麻利地将几张发硬的饼子和一个水壶塞进一个破麻袋里。福伯默默地将一件磨得发亮的旧棉袄递给陈豪。
“穿上，后山风大，潮气重。”福伯的声音还是那样干涩，但动作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陈豪没逞强，道了声谢，费力地将棉袄套在身上。宽大的棉袄几乎把他整个人包住，带着一股晒过太阳的味道和淡淡的鱼腥。
“能走吗？”黑仔凑过来，压低声音问，“要不我扶你？”
陈豪试了试挪动脚步，胸口和肋部还是疼得他直抽冷气，但勉强能拖着腿移动。“还行，慢点可以。”
“那就走，趁现在外面人少。”黑仔把麻袋往肩上一甩，率先轻轻拉开门，探头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招招手。
陈豪咬着牙，一步一步挪出棚屋。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同时也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福伯留在屋里，没出来送，只是在他们身后轻轻掩上了门。
长洲的夜晚静得出奇，只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堤岸。黑仔在前头带路，专挑那些昏暗、僻静的小巷子走。陈豪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耳朵竖起来，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妈的，这黑鬼森，真是阴魂不散。”黑仔一边走一边低声抱怨，“下午那波人刚走，晚上我出去探风，又看到他那几个手下在码头那边晃荡，挨个盘问船家。一千五百万，真他娘的要钱不要命。”
陈豪没接话，只是努力调整着呼吸，节省体力。他知道，现在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万劫不复。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行在沉睡的渔村。偶尔有狗叫声响起，都让他们的心提到嗓子眼。走了约莫半个钟头，脚下的路开始变得崎岖，房屋也逐渐稀疏，他们已经来到了后山脚下。
“前面就是了，”黑仔停下脚步，指了指山坡上一个模糊的黑色轮廓，“那破灯塔，废弃好多年了，平时除了我们这些偷偷上去钓鱼的，没人去。”
上山的路更加难走，碎石和杂草绊脚。陈豪走得异常艰难，冷汗浸湿了内衫，紧紧贴在伤口上，又痒又痛。黑仔时不时回头拉他一把，嘴里嘟囔着：“撑住啊，大佬，快到啦。”
终于，他们爬上了山坡，来到了那座废弃的灯塔前。那是一座灰扑扑的圆形石砌建筑，不高，但在这山坡上显得格外孤寂。窗户早就没了，只剩下几个黑窟窿，像盲人的眼睛。
黑仔熟门熟路地绕到后面，推开一扇几乎要散架的木板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味涌了出来。
“条件差了点，但绝对安全。”黑仔率先钻了进去，掏出火柴，“嗤”一声划亮，点燃了带来的一小截蜡烛。
昏黄的烛光勉强照亮了内部。空间不大，地上堆着些破烂的缆绳和不知名的杂物，墙角结着蜘蛛网。靠墙的地方有一张用木板和砖头搭成的简易床铺，上面铺着些干草。
“将就一下吧，”黑仔把麻袋放在“床”上，“饼子和水够你顶一两天。我明天找机会再给你送点吃的来。”
陈豪靠在门口，喘着粗气，打量着这个临时的避难所。虽然破败，但比起被黑鬼森或者东星找到，这里简直是天堂。
“谢了，黑仔哥。”陈豪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
黑仔摆摆手，脸上没什么表情：“别谢太早，两百万，记得就行。”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叮嘱道，“白天尽量别出来，这地方虽然偏，保不齐有人上山。晚上烛火也别太亮。”
“明白。”
“那我先走了，太久不回去怕老豆担心，也怕引起别人注意。”黑仔说完，吹熄了蜡烛，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周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和黑暗，只有风声穿过破窗，发出呜呜的声响。
陈豪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等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才摸索着走到那张简易床铺边，慢慢坐下。干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浑身的疼痛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比刚才走路时更加清晰剧烈。他靠在冰冷的石墙上，大口喘息着，感觉肺部像破风箱一样拉扯。
“系统，再次扫描身体状态。”
【扫描中……宿主状态与之前评估基本一致。左肋骨裂处有轻微移位迹象，建议保持静止。内脏出血情况趋于稳定。整体恢复进度：约15%。】
“妈的，真慢。”陈豪心里骂了一句。在这鬼地方，没有药，营养也跟不上，恢复起来太难了。他看着眼前无边的黑暗，第一次感到有些无力。
阿力他们到底到没到屯门？有没有找到吹鸡？靓坤知不知道南丫岛出事了？外面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个个问题在他脑海里盘旋，却没有答案。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等。等身体恢复，等黑仔的消息，等一个离开长洲的机会。
他从麻袋里摸出一块硬邦邦的饼子，费力地啃着。饼子很干，没什么味道，噎得他直伸脖子。他又拿起水壶灌了几口冷水。
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让他打了个寒颤，但也驱散了些许睡意。
不能睡，至少现在不能。他必须保持警惕。
他将耳朵贴在冰冷的石墙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只有风声，和海浪永不停歇的咆哮。
在这荒山野岭的废弃灯塔里，他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孤魂。但他知道，遗忘只是暂时的。那些想要他命的人，绝不会轻易放弃。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微弱力量。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他闭上眼睛，不再去听那恼人的风声，开始集中精神，尝试用那点微末的调息法门，对抗疼痛，积攒着每一分可能的力量。
长夜漫漫，危机四伏。但黑暗中，那双缓缓睁开的眼睛里，却燃着两点不肯熄灭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