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子混合着腐草、牲畜粪便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霉烂味道,像一只冰冷滑腻的手,狠狠捅进我的鼻腔,直冲天灵盖。
“呃…呕……”
我猛地睁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东西,胃里就是一阵翻江倒海,酸水混合着苦胆味儿直冲喉咙。我侧过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只有几口酸涩的清水,灼烧着食道。
头疼得像被一百头老黄牛踩过,又像是有人拿烧红的铁钎子在里面搅。无数破碎的画面、凄厉的惨叫、毁灭的光芒、冰冷刺骨的背叛,还有…一张模糊却带着极致恶毒笑意的脸,如同失控的洪水猛兽,在我脑子里疯狂冲撞、撕扯。
“我是谁?我在哪?”
这他妈是什么鬼地方?!
意识像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着。视线终于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低矮、乌黑、布满蜘蛛网的房梁。几根歪歪扭扭的木头支撑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塌下来。墙壁是黄泥混着稻草糊的,裂开了好几道能塞进手指头的大缝,冷风飕飕地往里灌。身下是冰冷的、散发着浓重潮气和粪尿味的稻草堆。空气里弥漫着那股子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源头就在旁边——隔着一道摇摇欲坠的破木栅栏,一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正慢悠悠地反刍,屁股底下新鲜的牛粪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牛棚?!
老子堂堂……老子堂堂什么来着?那些闪过的画面里,自己似乎……很牛逼?挥手间山崩地裂?还是弹指能灭星辰?操!头更疼了!记忆像是被狗啃过,只剩下些模糊的碎片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刻骨铭心的恨意与憋屈。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带着泥泞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个粗嘎嚣张、唾沫星子仿佛能隔着门板喷进来的破锣嗓子:
“陈铁根!陈铁根你个懒骨头、二流子!太阳都晒腚了还他娘的挺尸?!给老子滚出来上工!今天挑粪的活儿归你了!敢磨蹭,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砰!
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一脚狠狠踹开,刺眼的、带着灰尘的光线涌了进来,晃得我眼睛生疼。
一个五大三粗、穿着打满补丁的藏蓝色粗布褂子、敞着怀露出黑乎乎胸毛的汉子堵在门口。他一脸横肉,蒜头鼻,绿豆眼,嘴角歪着,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鄙夷。正是靠山屯生产大队有名的二流子兼恶霸——王癞子。
记忆碎片瞬间拼接上一小块:陈铁根,贫农,爹娘早没了,成分倒是根正苗红,就是人怂、体弱、懒,是王癞子这类人最喜欢捏的软柿子。现在,这个软柿子,是我了?
王癞子叉着腰,唾沫横飞:“听见没?聋了?!昨天装病躲了一天,今天还想赖?告诉你,老子昨天可是‘顿悟’了!看见没?” 他得意洋洋地鼓起胳膊上那点可怜的腱子肉,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土坯墙上。
咚!一声闷响,墙上簌簌掉下些泥渣子,留下一个浅浅的拳印。
“瞅见没?这就是仙家本事!炼气一层!懂不懂?老子现在一个指头就能碾死你这种废物!” 王癞子鼻孔朝天,仿佛自己真成了那御剑飞行、逍遥天地的大修士,“赶紧的!把牛棚也给我打扫干净!不然,哼哼,老子今天就让你尝尝‘仙法’的厉害,送你提前去见阎王爷报到!” 他狞笑着,晃着膀子就朝我走过来,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朝我衣领抓来。
一股邪火“噌”地就窜上了我的天灵盖!
想当年……老子……老子就算再落魄,也轮不到你这种连蝼蚁都算不上的玩意儿指着鼻子骂!还要打断腿?送你见阎王?!
几乎是本能地,我意念一动,试图调动体内那曾经毁天灭地的力量,将这个聒噪的臭虫碾成齑粉!
然而——
嗡……!
脑子里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虚弱感和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别说调动力量了,连抬根手指头都费劲!喉咙一甜,又是一口带着铁锈味的血沫子涌了上来。
草!(一种生命力顽强的植物)
王癞子那带着汗臭和劣质烟草味儿的大手,已经像铁钳一样攥住了我破棉袄的领子,猛地一拽!
“给老子起来!”
我整个人被他像拎小鸡仔一样从稻草堆里扯了起来,双脚离地,然后又狠狠掼在地上!
砰!尘土飞扬。
后背撞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差点让我背过气去。这具身体,太弱了!弱得像刚出生的猫崽儿!
“哈哈!瞧你这熊样!” 王癞子狂笑着,抬脚就朝我肚子踹来,“让你装死!让你偷懒!”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前世被围攻、被背叛、最终陨落的绝望感再次涌上心头!不!老子刚活过来,不能就这么憋屈地死在一个村霸手里!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屈辱和愤怒。我顾不上形象,就地一个极其狼狈的懒驴打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能踹断肋骨的一脚。
“还敢躲?!” 王癞子更怒了,追上来又是一脚。
我连滚带爬,拼了老命朝着牛棚门口的光亮处逃窜。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离开这狭窄的牛棚!外面才有空间周旋!
王癞子像头被激怒的野猪,在我身后咆哮追赶。他刚“突破”炼气一层,虽然只是力气大了点,动作快了那么一丝丝,但对现在虚弱不堪的我来说,依旧是难以逾越的大山。好几次,他那带着风声的拳脚都擦着我的头皮、后背过去,惊得我汗毛倒竖。
冲出牛棚,刺眼的阳光让我瞬间眯起了眼。外面是生产队的晒谷场,平整的黄土地面上,零星散落着些没扫干净的谷壳和秸秆。几个早起的村民正扛着农具路过,看到这一幕,都停下了脚步,脸上带着麻木、畏惧,还有一丝看热闹的戏谑。
“救命啊!王癞子杀人啦!” 我扯着破锣嗓子喊,声音因为虚弱和疼痛而嘶哑变形,毫无威慑力,反而引来几声嗤笑。
没人管。或者说,没人敢管王癞子。
王癞子见我喊救命,更是得意,狞笑道:“喊破喉咙也没用!今天非打断你三条腿不可!” 他猛地加速,一个饿虎扑食,庞大的身躯带着风声朝我压来!
完了!要被这吨位坐实了,不死也得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晒谷场边缘——那里,一坨新鲜出炉、还蒸腾着袅袅热气、黄澄澄、软塌塌的牛粪,在清晨的阳光下,反射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蕴含着生命本源力量的光泽?(主要是心理作用)
前世无数次的生死搏杀经验,让我的脑子在绝境中反而进入了一种诡异的空明状态。计算距离,预判轨迹,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就在王癞子即将扑到我的瞬间,我左脚猛地在地上一蹬,身体借着惯性向侧后方滑去,同时右脚以一个极其刁钻、极其猥琐、极其不符合“高手风范”的角度,快如闪电地朝着那坨冒着热气的牛屎边缘,狠狠一勾!一挑!
“走你!”
啪叽!
一声极其清晰、极其粘稠、极其富有弹性的声音响起。
气势汹汹、志在必得的王癞子,那凝聚了“炼气一层无上伟力”的右脚,不偏不倚,精准无比地踏入了那坨温热的、柔软的、充满了大地芬芳(?)的牛屎之中!
“嗷——!!!”
一声惊天动地的、混合着痛楚、惊愕、愤怒和极致恶心的惨嚎响彻整个晒谷场!
只见王癞子那壮硕的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平衡。他像是踩中了世界上最滑溜的香蕉皮(牛屎plus版),整个人在空中完成了一个极其扭曲、极其不符合人体工学的侧向旋转一百八十度加转体两周半,然后,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
砰!!!
以一种五体投地、脸先着地的标准姿势,狠狠地、结结实实地拍在了晒谷场坚硬冰冷的黄土地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晒谷场上,只剩下王癞子那杀猪般的哀嚎,以及……他嘴边,几颗混合着泥土和牛粪碎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门牙。
噗嗤!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出了声。
紧接着,如同点燃了火药桶,围观的村民爆发出哄堂大笑!
“哈哈哈!王癞子啃地皮啦!”
“哎哟喂,门牙!门牙飞了!”
“这摔得,比公社新买的‘铁牛’(拖拉机)犁地还带劲!”
“啧啧,瞧那嘴上的黄泥巴,加料了嘿!”
我瘫坐在几米开外,背靠着一个废弃的石碾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叶子火烧火燎地疼,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汗水混着尘土,在脸上冲出几道泥沟。看着眼前这极度荒诞又极度解气的一幕,听着村民们毫不留情的嘲笑,再闻着自己身上沾染的牛棚味儿和刚才翻滚时沾上的尘土,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滑稽感直冲脑门。
老子……老子堂堂……(记忆碎片又开始翻腾,似乎是什么仙尊、魔主之类的?)重生回来,历经生死,睁开眼第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对手是个村霸二流子,决胜的关键武器……居然是一坨热气腾腾的牛屎?!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这他妈的修真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陈铁根!我操你祖宗十八代!老子要杀了你!!” 王癞子挣扎着抬起头,满嘴是血和黄泥,漏着风的门牙让他说话含糊不清,但那怨毒的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那沾满了牛屎的鞋子在黄土地上打滑,让他像个翻了盖的王八,四肢乱刨,徒劳无功,反而惹来更大的哄笑。
“吵吵什么!都不用上工了?!” 一个苍老但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
围观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不少,自动分开一条道。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干部装、头发花白、背微微佝偻、手里拄着根老烟杆的老者走了过来。正是靠山屯生产大队的老支书兼大队长——张大山。张老爷子在村里威望很高,据说年轻时候出去闯荡过,见过世面,修为也是村里最高的(大概炼气后期?),是真正能镇住王癞子这种混人的存在。
他皱着眉,看了看在地上挣扎怒骂的王癞子,又看了看瘫在石碾子旁、喘得跟破风箱似的我,最后目光扫过那坨“功勋牛屎”和地上散落的门牙,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
“王二狗!” 老村长用烟杆点了点王癞子,“大清早的,又在欺负铁根?你这‘顿悟’出来的本事,就是用来踩牛屎的?”
人群里又是一阵压抑的哄笑。
王癞子脸涨成了猪肝色:“张……张头儿!是陈铁根这王八蛋使阴招!他害我!”
“行了!” 老村长不耐烦地打断他,“看看你那样子!还不赶紧滚回去收拾收拾!工分不想要了?再闹,扣你一个月工分,让你喝西北风去!”
工分!这玩意儿在靠山屯,比啥仙丹灵石都实在!直接关系到能不能吃饱饭!王癞子再横,也不敢跟工分过不去。他怨毒地瞪了我一眼,在跟班的搀扶下,一瘸一拐、骂骂咧咧地走了,留下两行清晰的、沾着牛粪的脚印。
老村长这才把目光转向我,那眼神……很复杂。有关切,有无奈,似乎还有一丝……探究?
“铁根啊,” 他叹了口气,声音缓和了些,“还能动弹不?”
我艰难地点点头,挤出一点力气:“还……还行,死不了。多谢张头儿。”
“唉,” 老村长摇摇头,“你说你……跟他较什么劲?安分点,好好干活,挣工分吃饭,比啥都强。赶紧起来,去河边洗洗,这副样子像什么话。今天的工……给你记半天,挑粪的活儿,先让别人顶上吧。” 他挥挥手,示意看热闹的村民散了,“都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人群议论着渐渐散开。我撑着石碾子,费了老鼻子劲才站起来,两条腿还在打颤。身上那件本来就破的棉袄,在刚才的撕扯和翻滚中,又多了几个大口子,露出了里面发黑的棉絮。脚上的破草鞋,沾满了泥巴和……一些不可名状之物。
老村长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用烟杆敲了敲旁边的木桩子,低声道:“安分点,铁根。这世道……活着,比啥都重要。” 说完,他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
活着……
我拖着像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挪地朝着记忆里“家”的方向走去。说是家,其实就是村子最西头,靠近后山脚下一个废弃的、半塌的窝棚。
一路上,靠山屯的全貌在眼前铺开。
低矮破败的土坯房,墙壁上还残留着褪色的标语痕迹。穿着打满补丁、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的村民,扛着简陋的农具,面黄肌瘦,眼神大多带着一种被生活重压磨砺出的麻木。几个光屁股的小孩在泥地里追逐打闹,笑声倒是清脆。
空气里弥漫着柴火、土腥、还有淡淡牲畜粪便的味道。远处,是连绵起伏、笼罩在薄雾中的喀斯特山峦,怪石嶙峋,透着一种原始的苍凉和……难以言喻的诡秘?靠近村子的山坡上,是层层叠叠的梯田,田里的作物蔫头耷脑,泛着一种极其微弱、不健康的灰绿色光泽,那就是所谓的“灵谷”?这灵气稀薄得,跟闹着玩似的!
更诡异的是,村中央那根挂着大喇叭的高杆子上,正播放着激昂的、带着浓重口音的“语录”: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广大社员同志们,要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
那声音洪亮得离谱,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甚至隐隐牵动着体内那点微乎其微的气血。这玩意儿……是传音法器?!
一头老黄牛慢悠悠地拉着木犁从田埂上走过,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牛角——那粗糙弯曲的牛角根部,似乎刻着几个极其模糊、歪歪扭扭的……符文?!
嘶……这世界,处处透着股子邪性的错位感!七十年代的壳子,修真世界的瓤?还他妈是劣质瓤!
终于挪到了“家”门口。所谓的门,就是几块破木板勉强拼凑,用草绳拴着。推开“门”,一股更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
里面比牛棚好点有限。不到十平米的空间,墙角堆着些干柴,一张用石头和破木板搭成的“床”,上面铺着薄薄一层发黑的稻草。一个缺了口的破瓦罐,一个豁了边的粗陶碗,就是全部家当。最显眼的是墙角那个泥糊的、同样破破烂烂的土灶,此刻冰冷,灶膛里连点火星子都没有。
我走到墙角,掀开那个唯一还算完好的瓦缸盖子。
空的。
一粒米,一颗薯都没有。
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混合着身体的剧痛和极度的虚弱,还有重生以来遭遇的憋屈、荒诞、以及那深藏心底、源自前世的不甘与恨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我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
目光扫过这四处漏风、家徒四壁的窝棚,扫过自己沾满泥污、散发着牛粪和汗臭味的破草鞋,扫过空空如也的米缸……
前世那些模糊却辉煌的碎片,与眼前这赤贫、荒诞、危机四伏的现实,形成了撕裂般的反差。
“呵…呵呵……” 我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带着无尽的自嘲和苍凉。
笑够了,我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汗水、尘土和一丝血渍的污迹。
然后,慢慢握紧了拳头。
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让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
眼神里所有的迷茫、憋屈、愤怒,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先活着……”
声音低沉,却像淬了火的钢铁,砸在这空荡的窝棚里。
“活下去,才能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才能……”
我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那漏风的屋顶,投向了未知的高天之上,那里似乎有模糊而狰狞的仇敌面孔在冷笑。
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近乎冷酷的、属于猎手的弧度。
“才能把那些债,一笔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重生归来,我陈铁根,暂时……依然只是个农民。**
**但这农民,不好惹。**
---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