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
温暖的殿内,烛火通明。
君夜离正揽着云照歌,听着鹰一的密报。
“回陛下,娘娘,朱雀大街的惊马,是人为,但做得极为干净,查不到幕后主使。”
“而那位乐颜姑娘回都亭驿后,立刻去见了呼延拓,言语间,不动声色地挑拨了呼延拓与布和的关系。”
“另,刚刚传来的消息,拓拔可心公主在宫中演武场,与贺将军切磋了半个时辰。”
君夜离听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布和是呼延拓最锋利的刀,若是这把刀钝了,甚至拿反了…”
“那呼延拓则会是最先尝到苦头的人。”
他看向云照歌,只见她正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听着关于拓拔可心的部分。
“你看,我就说可心的温水煮石头的计划,必有成效。”
云照歌笑道。
“这石头,不仅快被煮化了,还要被磨得发光了。”
君夜离轻哼一声,有些不是滋味地捏了捏她的脸颊。
“你倒是对他们的事上心得很。”
“怎么?他们这对你就这么感兴趣?”
“对啊,看乐子嘛,”
“再说了,贺亭州心甘情愿被拐,那也是他的福气。”
云照歌拍了拍他的手,眼波流转。
“不过,那边既然已经开始了,我们也不能只看着。”
“她想唱戏,我们便为她搭好台子,再请些唱客来,岂不更好?”
正说着,小栗子从殿外快步走了进来,呈上一张烫金的拜帖。
“娘娘,宫外那位乐颜姑娘,差人送来了谢礼。”
“并附上拜帖说,那日得了您的指点,心中豁然开朗,想择日再来向您当面道谢。”
云照歌与君夜离相视一笑,眼中尽是了然。
这戏台,还没搭好,主角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登场了。
云照歌拿过了拜帖看了看。
“这和硕公主也走了快一个月了,陛下何不请北境王进宫,慰问一番?”
“毕竟,他们夫妻之前可是恩爱得很,如今北境王恐怕都消瘦得不成人样了。”
君夜离听完心中便有了主意。
“福安,”
“陛下。”
“传令下去,明日举行宫宴,你亲自去趟都亭驿。”
“是,陛下。”
皇宫宫殿内,被布置得流光溢彩,金碧辉煌。
殿中高悬着数百盏明亮的琉璃宫灯,将每一寸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昼。
福安正带着一众宫女太监做着最后的检查,确保晚间的宫宴万无一失。
“今日宫宴,你们都给咱家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一步都不能错,听明白了?”
福安捏着嗓子,眼神却锐利如鹰,扫过面前的每一个宫人。
“是,福公公!”众人齐声应诺。
而长乐宫内,气氛则要和缓得多。
云照歌已换上一袭相对素雅却不失雍容的暗紫色凤袍。
因有孕在身,腰身设计得颇为宽松。
却更衬得她肌肤雪白,眉眼如画。
她慵懒地靠在软榻上,由着春禾为她调整发间那支赤金步摇。
“娘娘,今夜这宴席,奴婢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春禾一边小心翼翼地插好步摇,一边低声忧虑道,
“那位北境王,在都亭驿住了这么久,不吵不闹。”
“如今陛下办宴慰问,他当真会安分吗?还有那个身份不明的女子…”
“怕什么。”
云照歌透过铜镜,看着春禾紧张的小脸,淡淡一笑。
“来者是客,再加上他是君晗玥的夫君。我们自然要尽地主之谊。”
“至于客是不是好客,那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而且,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才是一出好戏的开端,他今夜一定会让她变得来路分明。”
她身侧,小栗子正将一盅温热的安胎汤奉上,闻言也附和道:
“春禾姐姐就是想太多,有咱们娘娘和陛下在,什么牛鬼蛇神也翻不起浪来!”
正说着,君夜离一身龙袍,从殿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屏退了左右,径直走到云照歌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
“都准备好了?”
“鹰卫查得很清楚,梦回楼的清倌人,从不见客,一月前被呼延拓高价赎走,藏在都亭驿。”
“看来,呼延拓已经等不及要为他的新宠正名了。”
“一个死了妻子的男人,急着扶正新欢,总是不好听的。”
云照歌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
“但他若是说,这新欢是亡妻亲手为他安排的遗赠呢?”
君夜离凤眸微眯,随即了然,嘴角勾起一抹冷弧。
“好一出情深义重的戏码。”
他俯身,在她额前印下一吻。
“既然他要唱戏,那么咱们便陪他好好唱一曲”
宴会吉时已到。
君夜离牵着云照歌的手,缓缓步入崇明殿,于最高处的御座落座。
很快,宾客陆续入殿。
北狄公主拓拔可心一袭火红长裙,如一团燃烧的火焰。
她身侧,贺亭州身着北狄将军劲装,如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寸步不离。
紧接着,呼延拓在鸿瑞寺卿的引领下,踏入了崇明殿。
他身材高大,面容刚毅。
在他身后半步,一个身形纤弱、容貌绝美的女子亦步亦趋地跟着。
她穿着一身水蓝色的长裙,微微低着头。
她正是乐颜。
群臣的目光在乐颜身上一扫而过,皆有些好奇。
这公主尸骨未存,北境王却带着这样一个绝色女子出现。
这成何体统?
御座之上,君夜离和云照歌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呼延拓,见过皇帝陛下,皇后娘娘。”
呼延拓行抚胸礼,神色低沉。
君夜离抬手,声音沉重。
“免礼,赐座。”
宴席开始,丝竹辗转。
呼延拓端起酒杯,看向御座。
“多谢陛下与娘娘美意。晗玥在时,常与本王说起故国,说起对陛下的思念。”
“如今斯人已逝,本王心中悲痛,夜不能寐…”
他说到此处,声音哽咽,引得不少念旧的大臣唏嘘。
随即,他像是才想起什么,目光看向了乐颜,对着众人道:
“诸位或许好奇这位姑娘的身份。”
“她名乐颜,并非侍女,而是…是晗玥留给本王,最后一件礼物。”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呼延拓的脸上露出追忆的神情。
“五年中,晗玥早知自己身体有恙,怕本王日后膝下无子,便亲自寻访,觅得了乐颜。”
“此女出身清白,只是家道中落,晗玥便将她安置在别处,亲自教导。”
“本是打算…日后给本王一个惊喜的。谁知天不假年…”
他眼圈泛红,声音嘶哑。
“晗玥临去前,将乐颜托付给本王,让本王定要好生待她。”
“本王此番带她前来,也是为了全了晗玥的遗愿。”
乐颜适时地跪下,朝着御座的方向盈盈一拜,抬起头时,已是泪眼婆娑:
“奴婢…得长公主厚爱,此生无以为报,唯有侍奉好王上,以慰公主在天之灵。”
这番话说得天衣无缝,演得更是感人肺腑。
梦回楼本就是销金窟,其内的女子来历成谜,从未公开露面过的清倌人更是神秘。
呼延拓此举,直接为乐颜伪造了一个清白的出身。
让她从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一跃成为了君晗玥爱意延续的象征。
在场的朝臣们看向呼延拓的眼神,瞬间从猜疑变成了同情。
御座之上,云照歌端起茶盏,看向跪下的人。
以袖掩唇,遮住了嘴角那抹讥诮的笑意。
好一出亡妻赠妾,情深不寿。
呼延拓,果然是个角色。
乐颜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抬起头,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
但只有短短一刹。
“既然是公主心愿,那么乐颜姑娘,北境王就拜托你照顾了。”
云照歌让她起了身,轻声嘱托着。
乐颜垂着头,怯生生地回了一句。
“是,娘娘”
气氛又回到了热闹的时候。
呼延拓却话锋一转,落在了不远处的拓拔可心身。
他像是才发现她一般,嘴角勾起一丝莫测的笑意。
“本王听闻,北狄的小公主也在此地。”
“草原儿女,向来以弓马为傲,今日这般文绉绉的宴会,公主殿下可还适应?”
“不知可心公主在北临这温柔富贵乡里,还没忘本吧?”
这话看似随意调侃,实则极尽轻蔑与挑衅。
拓拔可心刚要发作,她身旁的贺亭州便先一步冷声道:
“我北狄儿女,无论身在何处,都不会忘了草原的风骨,不劳北境王挂心。”
呼延拓仿佛找到了有趣的目标,盯着贺亭州,嗤笑道:
“本王倒是忘了,可心公主身边,还有一位霜狼将军。”
“本王记得,贺将军在北狄,可是枪挑数名勇士的英雄。”
“怎么到了北临,倒像个看家护院的,没了狼性,只会护着小主子逞口舌之快了?”
贺亭州的拳头瞬间攥紧,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拓拔可心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
“呼延拓!你放肆!”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
御座上的云照歌却轻笑出声,打破了这凝滞的气氛。
“北境王说笑了。”
她声音柔和,四两拨千斤。
“贺将军是我北临的贵客,也是可心的守护者,他的职责是护可心周全,而非在宴会上与人争强斗狠。”
“不过,既然王上对北狄勇士的风采如此感兴趣,本宫倒有一个提议。”
她的目光转向拓拔可心和贺亭州。
“不如,就请贺将军与可心公主,为北境王演练一套枪法如何?”
“也让北境王见识见识,贺将军是如何教导公主,让她即便身在北临,也不忘草原儿女的飒爽英姿的。”
这一招,妙绝。
它将呼延拓针对个人的侮辱,巧妙地转化成了北临对友邦文化的尊重。
瞬间化解了冲突,反而还将了呼延拓一军。
呼延拓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点头。
“如此…甚好。”
君夜离赞许地看了云照歌一眼,朗声道:
“准了!福安,取枪来!”
贺亭州与拓拔可心,一黑一红,持枪立于殿中。
丝竹再起,这一次,却是激昂的战曲。
两人动了。
一时间,殿中只见枪影翻飞。
贺亭州的枪法,大开大合,沉稳如山。
而拓拔可心的枪法,则灵动如火,招式刁钻。
两人时而进退攻守,时而交错并进,配合得竟是天衣无缝。
两人配合的越好,呼延拓的脸色就越难看。
乐颜则端着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那柔弱的眼帘之下,是看好戏的兴味。
一曲终了,两人收枪而立。
贺亭州面无表情,拓拔可心却是俏脸微红,气息微喘,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好!好一个英雄美人,好一对比翼双枪!”
不知是哪个张了嘴的臣子,喝了一声彩。
贺亭州身体一僵,拓拔可心更是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云照歌仿佛没有看到这边的尴尬。
她转头看向已被扶回座位,安静得像个摆设的乐颜,温和地开口。
“方才见乐颜姑娘一直蹙着眉,可是这战曲之声太过吵闹,惊扰了姑娘?”
乐颜连忙起身,福了一礼。
“回娘娘,奴婢只是…只是有些羡慕可心公主的英姿。”
“臣女自幼体弱,于这等打打杀杀之事,实在是…有心无力。”
她说着,还恰到好处地咳嗽了两声,更显柔弱。
“无妨。”
云照歌笑容不变。
“女子之美,各不相同。”
“长公主将你托付给北境王,看重的想必正是这份温柔娴静。”
“本宫看姑娘气色不佳,想是为长公主之事伤神,春禾,”
她吩咐道。
“去,将本宫平日里用的百花凝神露取一瓶来,赠予乐颜姑娘安神。”
春禾应声而去,很快取来一个精致的白玉瓷瓶。
“此物以百花晨露混合十数种静心草药制成,于安神养气颇有奇效。”
“姑娘既是长姐遗爱,我等做弟妹的,自当多加照拂。”
“若不嫌弃,不妨一试。”
两人目光交汇,只需一眼便心知肚明。
乐颜抬起头,嘴角带着温和的笑容。
双手接过玉瓶,俯身行礼。
“奴婢…多谢娘娘厚赐。”
一场宴席,几番交锋,在诡谲的氛围中终于走向尾声。
呼延拓带着满腹心事,领着心情畅快的乐颜离去。
拓拔可心也被贺亭州护送着回自己的寝殿。
她心中既有羞涩,也有一丝被守护的甜蜜。
贺亭州则在走出宫门后。
才缓缓松开那只因愤怒而几乎要嵌进肉里的拳头,掌心一片血肉模糊。
君夜离拥着云照歌回到了长乐宫,遣散了春禾等人,
“今夜累不累。”
他将云照歌小心地扶在床上,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大手揉着她的腰肢。
云照歌靠在他的胸膛,舒服的眯了眯眼睛。
“这出戏,恐怕没那么容易唱完。”
“无妨。”
君夜离轻抚着她的长发。
“只要你在,再难的戏,朕也让你看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