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宁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那截狭窄陡峭的木楼梯，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灰尘上发出“噗嗤噗嗤”的闷响，浓重的灰尘钻进鼻腔呛得他喉咙发痒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心脏在胸膛里疯狂跳动。
他扶着破旧的门框稳住自己有些发软的身体，喘息着抬起头。
白天的阁楼比他记忆中的更加破败阴冷，堆叠的旧家具和蒙着厚厚灰尘的破烂纸箱上还有上次他来过的痕迹。
就在那堆破纸箱旁边，司汀南背对着他蜷缩在那里。
他背靠着一个旧皮箱膝盖屈起，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低着头整张脸深深地埋进臂弯里，只露出凌乱的发顶。
他果然在这里。
寇宁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了一步，脚下的木板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哇——”声。
司汀南的身体猛地僵，环抱自己的手臂收的更紧了，整个阁楼再次陷入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寇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停下脚步不敢再靠近。尽管离司汀南还有好几步的距离，但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排斥。
“司……司汀南。”
“……”
没有回应。
寇宁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愧疚和责任压得他喘不过气。他鼓起全部的勇气，再次开口，声音却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的恳求：
“我们回去好吗，这里太太……太脏了……”
话一出口寇宁就后悔了。
“脏？”
司汀南自嘲得开口，他有些僵硬的抬起头。
寇宁心中一跳，无意间后退了一步。
光线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暗起来，他看不清司汀南的表情。
“这里……”
“……有什么脏的，跟我有什么区别。”
寇宁浑身一颤，他无力反驳。
司汀南微微侧过头，动作一顿一顿。那双清透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盯着寇宁：
“寇宁……”
“你告诉我……”
“你好好看看我。”
“你现在看我的眼神，”
“是不是就像在看一堆垃圾？”
“就像……当年……看着被丢在这里的……“它”一样？”
“不，不是的。”寇宁下意识地反驳。
“不是？”司汀南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更像是痛苦的抽气声。他的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而再次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环抱自己的手臂勒得更紧，“你猜到我是什么东西了吧？”
“那你告诉我，‘小南’对你来说就只是一个……”
“一个被你抱在怀里听你讲故事……”
“一个被你塞进被窝陪你睡觉，”
“一个被你拉着假装开飞船冒险，”
“一个你可以对着它一遍一遍说着那些谎话……说永远不会抛弃它要和它做一辈子最好的朋友的……”
“玩具吗？！”
最后三个字，司汀南几乎是嘶吼出来的，那声音里蕴含着无法言喻的痛苦和被欺骗的愤怒。
伴随着这声嘶吼，寇宁惊恐地看到司汀南那只紧勒着自己手臂的手背上若隐若现的出现和他手腕上很像的疤痕，也跟他昨晚上看见的很像。
寇宁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下却绊到了一个硬物。
哐当！
一个小小的玩具船被他踢得滚了出来，在地板上翻腾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看到这个，寇宁的思绪瞬间被拉回过去。
小小的自己脸蛋红扑扑的，兴高采烈地挥舞着这艘蓝色的小船，怀里紧紧抱着小南。
“小南！快看！我的新船！蓝色闪电号！”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大副！我当船长！我们一起出海！去找宝藏！”
“你不说话？你答应啦？哈哈！我就知道小南你最好了！”
“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说好啦！我是船长，你是大副！一辈子！永远在一起冒险！谁反悔谁是小狗！”
“小南……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好喜欢你……”
寇宁僵立在原地，那些被他遗忘得干干净净的童年碎片，那些充满了快乐的瞬间，狠狠撞碎他成年后自以为成熟的心灵。
不是玩具。
他心里清楚。
至少在那个小小的寇宁心里，那个被他抱在怀里、对着它分享所有冒险梦想的“小南”，从来就不仅仅是一个玩具。
它是朋友，是伙伴， 是他小小世界里，曾经最珍视的唯一朋友。
他看着眼前蜷缩在角落的司汀南，视线瞬间模糊了，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
他张了张嘴，喉咙哽咽得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他踉跄着，向前迈出了一步。
一步，又一步。
踩过厚厚的灰尘，走向那个蜷缩在阴暗角落的身影。
阁楼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寇宁沉重的脚步声和他压抑不住的轻微抽泣声音在回荡。
他停在了司汀南面前，隔着咫尺的距离，他能清晰地看到司汀南微微颤抖的身体，看到他凌乱黑发下那双闪充满了巨大痛苦的眼睛。
寇宁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蜷缩着的司汀南勉强平齐，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依旧死死盯着司汀南的眼睛，哽咽着一字一顿地吐出那句迟到已久道歉：
“对……对不起……”
“小南，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