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味·敢】
——炼“敢”,先炼“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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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房·无门】
长安十月,桂花落尽,霜还未降。
东市尽头,新起了一座丹房,没有门,只有一幅幌子,写着:
> “欲炼此丹,先问自己敢不敢死。”
婉儿站在幌子下,手里牵着婉。
婉已经长高了一寸,额心那粒“回”字,红得像最后一枚未摘的枣。
她们面前,摆着一座极小极小的炉——
只有拳头大,炉盖是透明的,像一颗放大的人心,脉络分明,跳动缓慢。
炉边立一块木牌,墨迹未干:
> “第九味·敢”
主药:一次自己选的死
药引:一次自己活的胆
火候:无火
成丹:无色,无味,无形
服法:含在胆里,不是舌底
后果:若成,从此不怕;若败,从此不敢再提“怕”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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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问·敢不敢死】
婉儿蹲下身,与婉平视。
“你怕死吗?”
婉摇头,又点头。
“怕,但怕的不是死,是死之前还没活成自己。”
婉儿笑,笑得像把刀磨到最后一下,光寒却不杀人。
“好,那我们就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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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法·自选】
她们走进丹房——
其实没有“进”,只是脚步跨过门槛的一瞬间,
四周忽然变成一条极长的走廊,
两边挂满了镜子,
镜子里不是她们,
是她们“可能死成的样子”:
> 婉儿老死在上阳宫,鬓边桂花干成灰;
婉儿被一刀斩于朱雀大街,血溅在卖糖人的担子上;
婉儿在丹炉里炸成一万颗火星,落在每个人的梦里;
婉儿坐在玄都观第七次炸炉的废墟上,笑着笑着化成石;
婉儿牵着婉,走到长安城外,回头一看,城没了,人也没了……
婉伸手,指尖碰到最后一面镜子——
镜子里,她俩站在人来人往的东市,
却谁也没看见她们,
像两粒透明的尘埃,
被夕阳照得发亮。
婉回头,问:
“选哪一面?”
婉儿答:
“选看不见的那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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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火·自燃】
她们回到小炉前。
炉盖打开,里面空无一物,
却有一股极寒的风,吹得两人睫毛生霜。
婉儿先伸手,把自己的影子捻成一缕,
像抽丝,像剥茧,
影子在她掌心缩成一粒乌黑的“死”子,
轻轻投入炉中。
婉也伸手,却什么也没抽出来。
她愣住:
“我没有影子。”
婉儿点头:
“因为你还没活到自己的影子。”
婉想了想,把额心那粒“回”字抠下来,
血没流,只落下一声极轻的“咚”,
像更鼓倒着敲的最后一响。
“回”字落入炉中,与“死”字一碰,
竟发出“叮”的一声,
像铜钱落在瓷碗里,
清越得叫人心疼。
炉盖合拢,
无火自燃,
燃的是无色火,
烧的是无形光,
照得两人像两枚被剥了壳的荔枝,
晶莹剔透,却一碰就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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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丹·无色】
一瞬,或者一万年,
炉盖再开,
只剩一滴水,
悬在空中,
像眼泪,又像露水,
里面倒映着一座长安——
长安里没有人,
只有一条空荡荡的朱雀大街,
街尽头,
一个小女孩正蹲在地上,
用桂花拼出一个字:
“敢”
婉儿伸手,那滴水落在她掌心,
却不下沉,
也不蒸发,
只是轻轻一跳,
跳进她的脉管,
顺着血脉,
一路跳进心脏,
“噗通”一声,
心脏多了一间小房子,
门楣上写着:
> “此间住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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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丹·含胆】
婉儿弯腰,对婉说:
“闭上眼,张开胆。”
婉不懂怎么张胆,
只能闭上眼,
下一秒,
她感觉有一阵风,
从脚底吹到天灵盖,
吹得她浑身毛孔都变成小门,
“哗啦”一声全开,
那滴水从她眉心渗出,
在空中停一停,
又渗回她胆里——
原来胆不在腹,
在每一次呼吸之间,
在每一次想说“我怕”却改成“我想”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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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果·从此不怕】
丹房轰然倒塌,
却什么也没砸着,
只砸碎了一地“不敢”。
婉儿牵着婉,
走在清晨的朱雀大街,
驴铃叮当,胡饼刚出炉,
小儿追着卖糖人的担子跑。
她们走到安邑门口,
更鼓正敲第五声,
阳光落在她们身上,
像一件新缝的披风,
轻轻一抖,
就抖落所有旧年的桂花。
婉忽然说:
“阿姊,我敢了。”
“干什么?”
“敢长大,敢变老,敢死,也敢——”
她停一停,
把最后一声“敢”说得像笑:
“——敢不再叫你阿姊。”
婉儿愣住,
随即笑,
笑得像把刀终于入鞘,
光寒收尽,只剩温柔。
“好,那我们就不是姐妹,
是两个人,
敢活成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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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成·新说】
后来,长安城里流传起最新的说法:
> 如果你在更鼓正着敲的时候,
站在安邑门口睁开眼,
会看见两个女子,
一个高一点,一个矮一点,
她们掌心各有一滴无色水,
却从不相触。
她们走过的地方,
桂花不落,
霜不降,
更鼓不回头,
影子不弯腰。
你若上前问:
“炼什么?”
她们答:
“炼完了,
现在敢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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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味】
你说,还炼吗?
不炼了。
丹已成人,人已成丹。
再炼,
就炼“敢不炼”。
——那味药,
叫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