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南城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烧焦的木料与血腥气混合成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在初秋的风中弥漫。城头之上,那面歪斜升起的“陈”字大旗,宣告着这片土地残酷的易主。城内,零星的抵抗和劫掠仍在某些角落持续,但大局已定。
曾经的汝南王府,如今成了陈盛全的行辕。大殿内一片狼藉尚未彻底清理,陈盛全却毫不在意地坐在那张抢来的王座上,面前摆着从王府地窖搜刮出的美酒。他志得意满,连日来的郁气一扫而空,正与麾下几个大头目畅饮吹嘘,殿内充斥着粗野的笑骂和碗盏碰撞声。
吴广德坐在下首稍远的位置,面前只放了一杯清水,独眼半阖,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无关。他在等待,等待各方消息的汇总,也在评估这座城池真正的价值,以及它所带来的新变数。
“报——!”一名浑身尘土的斥候疾步入殿,单膝跪地,“禀陈帅,吴帅!我军已基本控制全城,肃清残敌。缴获府库钱粮、军械初步清点完毕,数目巨大!另,俘虏原汝南文武官员共计四十七人,如何处置,请二位帅爷示下!”
陈盛全大手一挥,醉醺醺地道:“还请示个屁!那些当官的,没用的老废物统统砍了!有点本事的,愿意投降的,留下!不愿意的,也砍了!”
斥候迟疑了一下,看向吴广德。吴广德微微抬眼,沙哑道:“名单留下,我与陈帅稍后斟酌。降卒收编情况如何?”
“回吴帅,收拢降卒约八千余人,已打散编入各营,由老营弟兄看管。”
吴广德点了点头,挥手让斥候退下。八千降卒,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但也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需要时间消化和整训。
又一名负责清理战场的心腹将领入内,低声禀报:“帅爷,孙铭尸首已找到,确认战死。袁敖、许劼等世家家主已被看管,其家族产业正在清点接收。”
听到孙铭的名字,陈盛全哼了一声:“算那小子是条汉子!可惜跟错了主子!”他对于有骨气的对手,倒还有几分欣赏,虽然这欣赏转瞬即逝。
吴广德则更关心那些世家:“袁、许两家,配合我军破城,按之前约定,其家族核心成员性命与三成产业予以保留。其余参与抵抗或态度暧昧的世家,家产抄没,主事者……杀。”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要借这些世家的鲜血和财富,既兑现部分承诺以安降者之心,更主要的是立威,彻底震慑江淮之地所有潜在的反对力量。
随着一道道命令传出,汝南城在血腥的秩序重建中,逐渐“平静”下来。这种平静,是建立在无数尸骸和彻底屈服之上的。
数日后,一份相对完整的战果统计和周边局势情报摆在了陈盛全和吴广德面前。
“他娘的!发财了!”陈盛全看着缴获清单上那惊人的钱粮、布帛、兵甲数字,眼睛瞪得溜圆,兴奋地直搓手,“有了这些,老子能再拉起五万大军!”
吴广德则更关注那份局势情报。他独眼扫过绢帛上的字迹,缓缓道:“陈兄,占了汝南,得了钱粮,固然可喜。但你我,也从此成了这天下棋局上,再也藏不住的棋子了。”
他手指点在情报的几个关键处:
“西面,楚王赵琛。汝南一失,其北面门户洞开,他绝不会坐视不理,必会调兵遣将,加强边境防御,甚至可能联络其他势力。”
“北面,山南东道周恒。此人虽暂未明确表态,但实力不俗,与我等毗邻,态度至关重要。”
“更远些,占据洛阳的陈王赵珩,雄踞西北的朔方林鹿……恐怕此刻,也都已收到汝南易主的消息了。”
陈盛全满不在乎地灌了一口酒:“怕他个鸟!谁来老子打谁!现在钱粮兵马都有了,正好大干一场!”
吴广德摇头:“硬拼非上策。我军新得汝南,根基未稳,降卒未附,需时间消化。此时不宜四处树敌。”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楚王赵琛,富甲一方,但兵力相对分散,且其境内水网纵横,利于我军水师发挥。可暂派使者,假意修好,麻痹于他。同时,加紧操练水陆两军,尤其是整合新附降卒。”
“至于周恒……或可尝试接触,许以利益,至少使其保持中立。”
“而我们的目光……”吴广德的手指在地图上向东移动,越过汝南,指向更广阔的江淮平原,“不应局限于眼前一城一地。消化汝南之后,下一步,当趁势东进,席卷淮泗,将楚王势力逐步挤压出去,彻底掌控这东南财赋重地!”
他看向陈盛全,声音低沉却充满诱惑:“陈兄,这汝南王府虽好,却不过是暂居之所。真正的霸业,在更广阔的天地!届时,坐拥江淮,虎视中原,方不负你我兄弟一场拼搏!”
陈盛全被他说得热血沸腾,猛地一拍桌子:“好!就依广德兄弟!先稳住脚跟,再图东进!这天下,合该有老子一席之地!”
两人定下方略,立刻行动起来。一边以铁血手段整顿城内秩序,消化战利品,整编军队;一边派出使者,带着“睦邻友好”的粗糙文告,前往楚王辖地和山南东道。
汝南城的陷落,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波涛汹涌的天下局势之中,激起了更为剧烈的涟漪。陈吴联军这股东南新崛起的强大割据势力,正式登上了乱世的舞台,其凶悍的战斗力、吴广德狠辣实用的手段,以及接下来可能的东进行动,无疑将给原本就错综复杂的争霸格局,带来巨大的变数。
西北的朔方,中原的诸王,乃至幽州的混战各方,都不得不开始正视这股来自东南的、带着浓重草莽与血腥气息的力量。天下这盘棋,因为汝南的易主,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