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将苏明远引到皇城偏僻的一处庭院。
院中灯火昏暗,显得格外幽静。一个身影站在廊下,背对着他。
苏大人到了。内侍禀报后,退了下去。
那人转过身来,苏明远借着灯光看清了他的面容——竟是二皇子。
二皇子今年二十二岁,比三皇子大四岁,生母是皇后。按照嫡长子的规矩,他本该是储君的第一人选。但据说皇帝对他并不十分满意,认为他虽然稳重,却少了几分魄力。
苏大人,我们终于见面了。二皇子淡淡道。
参见殿下。苏明远行礼。
不必多礼。二皇子挥了挥手,我知道你很奇怪,我为什么要见你。
请殿下明示。
很简单。二皇子直言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给我三弟讲学?
来了。
苏明远早就料到会有这一问,但没想到二皇子会如此直接。
回殿下,是三皇子殿下邀请,下官不敢推辞。
不敢推辞?二皇子冷笑,苏大人贵为三司使,位高权重,会不敢推辞一个皇子的邀请?
殿下误会了。苏明远平静道,皇子邀请,臣子岂敢拒绝?更何况,为皇子讲学,本就是臣子的荣幸和责任。
那你有没有想过,给我三弟讲学,会给你自己带来什么?二皇子步步紧逼。
下官只是传道授业,并无他意。
传道授业?二皇子盯着他,那你传的是什么道?授的是什么业?我听说,你在东宫讲的,都是如何改革,如何创新。这些东西,可都是在批评当朝啊。
这顶帽子扣得很大。
苏明远心中一凛,但表面上仍然镇定:殿下言重了。下官所讲,都是经典中的道理,都是古代圣贤的智慧。至于如何理解,如何运用,那是听者自己的事。
你这是在狡辩!二皇子怒道。
下官不敢。苏明远不卑不亢,若是殿下认为下官所为不妥,大可向圣上禀报。圣上英明,自会定夺。
这话将了二皇子一军。
如果他真的去向皇帝告状,那就等于承认他在嫉妒三皇子,反而会让皇帝反感。
二皇子脸色阴晴不定,良久才开口:苏大人,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应该知道,哪边才是最有利的。
我是嫡长子,母亲是皇后,在宗法上占据优势。朝中大多数老臣,也都支持我。
他顿了顿,相比之下,我三弟虽然聪明,但终究只是庶出,没有优势。你若是继续和他走得太近,将来恐怕……
话没说完,但威胁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苏明远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殿下,下官并非不知轻重。但下官为三皇子殿下讲学,是圣上默许的。若是殿下有意见,应当向圣上提出,而非来质问下官。
至于将来如何,下官不敢妄言。但下官可以保证,无论将来谁登大宝,下官都会尽忠职守,为国为民。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二皇子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苏明远会如此强硬。
好,好得很。他冷笑道,苏大人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说了。只是有句话要提醒你——立场,有时候比能力更重要。
说完,他拂袖而去。
苏明远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
这次会面,虽然他没有向二皇子妥协,但也彻底得罪了他。
二皇子那边,恐怕已经把他当成了三皇子的人。
而三皇子那边,虽然说不会逼他站队,但已经在有意无意地把他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他就像夹在两面之间的夹心饼,两边都不讨好。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苏大人,请留步。
苏明远转身,看到一个老太监缓缓走来。
这是宫中的大总管,皇帝身边的红人。
王公公。苏明远行礼。
苏大人不必多礼。王公公笑眯眯地说,奴才奉圣上之命,特来传话。
苏明远心中一跳。
皇帝传话?难道是……
圣上说,苏大人为三皇子讲学,是好事。王公公慢悠悠地说,但讲学归讲学,不要掺杂其他东西。圣上说,苏大人是聪明人,应该懂这个道理。
这是皇帝的警告。
表面上是在肯定他为皇子讲学,实际上是在提醒他,不要卷入储位之争。
下官明白。苏明远恭敬道,请公公向圣上禀报,下官定当谨守本分,不敢有丝毫逾越。
那就好。王公公拍了拍他的肩膀,苏大人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只要守住本分,将来必定大有可为。
多谢公公提点。
送走王公公,苏明远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今夜这一连串的会面,简直像是在走钢丝。
先是张侍郎的试探,然后是二皇子的威胁,最后是皇帝的警告——每一个都是险关。
还好,他都化险为夷了。
走出皇城,夜色已深。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传来犬吠声。
苏明远独自走在街上,忽然感到一阵疲惫。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紧绷着神经,不敢有丝毫松懈。
从税赋改革,到化解刘侍郎的陷害,再到为三皇子讲学,每一件事都如履薄冰。
他就像一个走钢丝的杂技演员,必须小心翼翼地保持平衡,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深渊。
而且越走越高,风险越来越大。
他有时候会想,这样的生活,是他想要的吗?
如果当初没有穿越,如果还在现代社会做一个普通的学者,虽然清贫,但至少自由自在,不用担心一句话说错就会人头落地。
但现在,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只能继续往前走,在这个危险的权力场中求生存,求发展。
回到府中,苏明远直接进了书房。
他需要整理一下思绪,理清现在的局势。
他在纸上写下几个关键词:
三皇子——师生关系,潜在支持者
二皇子——已经敌对,需要防范
皇帝——持观望态度,但有所警觉
朝臣——分为三派:支持三皇子的,支持二皇子的,以及中立的
他自己的定位——中立,但被动卷入
接下来的策略——继续为三皇子讲学,但要更加谨慎;同时要修复与二皇子的关系,或至少不要让矛盾激化;最重要的是,要让皇帝看到自己的忠诚和中立。
想清楚这些,苏明远才稍稍放心。
但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储位之争会越来越激烈,他想要独善其身,几乎不可能。
早晚有一天,他必须做出选择。
但不是现在。
现在他要做的,是尽量拖延这个选择的时间,在各方之间保持平衡,等待最有利的时机。
窗外,寒风呼啸。
冬夜漫长而寒冷。
苏明远坐在书房中,望着窗外的夜空。
繁星点点,遥不可及。
就像他的处境——孤独,渺小,却又要在这浩瀚的权力星空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他想起了那句话:托遗响于悲风。
才学与抱负,在权力的风暴中,显得如此脆弱。
但他不会放弃。
哪怕最终只能在悲风中留下一丝遗响,他也要坚持到最后。
因为他是苏明远。
因为他还记得自己的理想,还记得那些需要他帮助的人。
几天后,李安带回了一个重要消息。
大人,您最近被人盯梢的次数明显增多了。李安忧心忡忡,而且不只是皇子府的人,还有一些不知来历的。
查出是谁了吗?
有一部分是二皇子府的,这个可以确定。李安道,还有一部分,像是宫中的人。
宫中的人?
苏明远心中一沉。
如果是宫中的人在监视他,那很可能是皇帝派的。
皇帝这是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看他到底有没有卷入储位之争。
加强防范。苏明远吩咐道,我的一举一动,都要小心谨慎。尤其是去东宫讲学,更要注意言行,不能有丝毫差错。
还有,派人盯着二皇子府和其他几位皇子府。苏明远继续道,他们有什么动向,立即向我汇报。
明白。
李安走后,苏明远独自坐在书房中,陷入沉思。
局势越来越复杂了。
他现在就像一枚棋子,被放在了棋盘的关键位置。
各方势力都在盯着他,等着他犯错,或者等着他站队。
但他不能犯错,也不能轻易站队。
他只能继续在钢丝上行走,保持着危险的平衡。
直到有一天,这场储位之争尘埃落定。
那一天,不知何时才会到来。
但在那之前,他必须活下去,而且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