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的一天，御花园的荷花开得正艳，知了在老槐树上扯着嗓子叫。
楚知夏正蹲在墙角给新栽的菜苗浇水，就听见小太监一路小跑过来。
鞋底子拍得青石板“啪嗒啪嗒”响：“七公主！七公主！洋人大使点名要见您！”
楚知夏手里的水瓢“当啷”掉在地上，溅起的泥点子甩在裤腿上。
上个月在市集上教百姓用草木灰驱虫的事儿，咋就传到洋人耳朵里去了？
正犯嘀咕呢，老嬷嬷已经拽着楚知夏往宫里跑，边跑边念叨：“我的姑奶奶，您快拾掇拾掇，人家使节团都到金銮殿了！”
等楚知夏冲进大殿，好家伙，满屋子叽里咕噜的外语。
也不知道这些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喷的都是啥牌子香水。
味道冲得比御膳房的花椒面还上头，熏得人直犯迷糊。
为首的蓝眼睛大胡子，正晃悠着镶金边的礼帽，跟楚明煦掰扯着啥。
楚知夏穿越到古代，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洋人。
此刻见到他们高挺的鼻梁、凹陷的眼窝，竟与博物馆里十九世纪的老照片重叠。
那些印在历史课本上的“通商条约”“科技革命”，突然化作眼前活生生的人。
带着异国香水与皮革混着的陌生气息，在金銮殿投下摇晃的阴影。
她想起穿越前在大英博物馆，隔着玻璃看的青铜器复制品。
那些被标注为“东方神秘文明”的展品，此刻却被这些金发碧眼的人，揣着傲慢与好奇，以“交流”之名带进紫禁城。
公使夸张的肢体语言，像极了短视频里那些，用夸张表情解说中国文化的外国网红。
看似热情，实则带着某种猎奇的审视。
看见楚知夏进来，他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估计是没想到传闻里会种地的公主，穿得跟年画娃娃似的，头上还别着朵刚摘的茉莉花。
“这位就是七公主？”
大胡子突然冒出句蹩脚的汉话，惊得楚知夏差点咬着舌头。
他身边那个戴着圆框眼镜的翻译，赶紧补充：“我们公使阁下听闻公主殿下聪慧过人，特来请教个问题。”
楚知夏学着皇后教的样子，规规矩矩行了个万福礼，心里却直打鼓。
“这些洋人，上个月还在港口，嫌我们的茶叶包装不够洋气，指不定憋着啥坏心眼呢。”
大胡子这时候又说话了，“公主殿下，我们给公主殿下也带了点礼物，希望您能喜欢。”
当显微镜的黄铜支架缓缓升起时，楚知夏恍惚回到大学实验室。
同样冰凉的金属触感，不同的是此刻手边没有防护手套。
取而代之的是金线绣着并蒂莲的广袖。
她看着老臣们惊恐后退的模样，突然想起科普纪录片里，古人面对火车时以为是“钢铁怪兽”的荒诞画面。
历史的齿轮在这一刻奇妙地咬合，原来每个时代的“新知”，初现时都带着打破认知的震撼。
公使炫耀怀表链折射的光斑，让她想起穿越前，商场里的奢侈品专柜。
那些闪烁的LoGo，总带着某种不言而喻的优越感。
当她伸手触碰显微镜的镜筒时，冰凉的触感唤醒了尘封的记忆。
她看着公使眼中，从轻视到惊讶的转变，突然觉得这场会面，何尝不是两个时代的碰撞。
自己这个带着现代思维的“闯入者”，或许能在这历史的褶皱里，撕开一道微小却明亮的光。
大胡子公使用满脸得意，还略带挑衅的口气说；“这个东西叫显微镜，想必公主殿下应该是没有见过，更不会用吧”？
楚知夏看到大胡子那得意忘形的表情，瞬间火不打一处来。
想起在现代那些熬夜做实验的凌晨、论文里的专业术语、手机里存着的科普视频，此刻都化作了底气。
楚知夏指尖抚过显微镜冰凉的旋钮，突然想起上次用手机刷到的科普视频。
主播拿着荷叶在镜头前演示“荷叶效应”，弹幕里一堆人刷“老祖宗的智慧太牛了”。
现在倒好，这道理要由她亲口说给眼前这些西洋人听。
她深吸一口气，余光瞥见老臣们攥着朝珠的手都在发抖。
而公使身后的青年，正悄悄调整怀表链，那副姿态，像极了等着看笑话的吃瓜群众。
楚知夏突然挺直腰板，把银簪上的落叶轻轻放在载物台上。
“大人可知，这看似普通的叶子，藏着比你们显微镜下的虫子，还要小千百倍的秘密？”
说话时，她故意放慢语速。
像极了穿越前，在学校社团给学弟学妹讲课的模样。
随着镜筒缓缓转动，叶脉的纹路逐渐清晰，楚知夏感觉掌心沁出薄汗。
但想起穿越前，在实验室因为数据不对，反复重做实验的日子。
这点紧张根本不算什么。
她指着显微镜下的画面，用市集大妈唠家常的语气说道：“您看这叶子表面，其实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凸起，雨水落上去就像珠子在滑梯上打滚，自然沾不住。”
公使原本翘起的二郎腿，不知何时放了下来，翻译官推眼镜的手都在发颤。
楚知夏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从不屑变成震惊，突然觉得这场面比刷到“知识改变命运”的短视频还带感。
原来那些在现代，习以为常的科学知识。
放在古代真能像开挂一样，把不可一世的洋人们，惊得合不拢嘴。
公使瞪圆了蓝眼睛，脑袋几乎要贴到显微镜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他猛地直起身，差点撞翻身后的侍从，“公主殿下，这...这怎么可能？您从未见过显微镜，为何能如此清楚其中奥秘？”
楚知夏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大人这就见外了。咱们老百姓虽说没见过这‘神器，可道理都是相通的。您看那屋檐的瓦片，做得弯弯的，雨水不就顺得快吗？这荷叶上的小凸起，不就是老天爷给叶子做的‘防雨瓦’？”
翻译官结结巴巴地转述完，旁边一个金发洋人大声用外语嚷嚷起来，“这不可能”。
楚知夏随手从发髻上摘下茉莉花，轻轻放在载物台上：“要不咱们再看看这花瓣？您猜为什么茉莉花开得这么香，虫子却不爱吃？”
公使摸着大胡子，眼神里满是狐疑：“愿闻其详。”
“您瞧啊，”
楚知夏转动着显微镜的旋钮，“这花瓣表面肯定也有小秘密。就像咱们炒菜要放花椒驱虫，花儿自己也有‘防虫妙招’。等您仔细看清楚了，说不定还能从这里头琢磨出新香水配方呢！”
大殿里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几个胆大的大臣也忍不住往前凑。
公使突然哈哈大笑，重重拍了下楚知夏的肩膀。
差点把她拍个趔趄：“妙！太妙了！本公使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东方公主的厉害！来人，把那二十箱洋货的单子拿来，本公使说话算话！”
楚知夏揉着肩膀，心里却乐开了花。
看来这年头，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会点科学知识，到哪儿都吃得开！
这时，大胡子公使又清了清嗓子，帽子上的羽毛跟着抖了抖说：“公主我还有些问题想请教公主，在贵国，究竟是贵族重要，还是平民重要？”
话音刚落，大殿里的空气瞬间像结了冰。
几个老臣的胡子都气得直颤。
楚知夏偷瞄了眼殿下跪着的侍卫，他们腰刀上的铜环，都快被攥出印子了。
这问题可真够损的，回答贵族重要吧，显得皇室不体恤百姓。
说平民重要，又得得罪满朝勋贵。
洋人这是想看笑话呢！
“大人您瞧这大殿，”
楚知夏突然指着头顶精美的藻井，“房梁雕着金龙，看着气派吧？可要是下面的砖砖瓦瓦都松松垮垮，再结实的房梁也撑不住。”
说到这儿，楚知夏故意停顿了下，瞥见大胡子公使摸着络腮胡，若有所思的样子。
“就像咱城里的点心铺子，”
楚知夏索性抛开规矩，蹲下身捡起块碎瓦片，“掌柜的算盘打得再精，没有伙计揉面、师傅烤饼，能做出香喷喷的桂花糕？前天暴雨冲垮了护城河，要不是百姓们扛沙袋、堵缺口，现在皇宫怕都泡在水里了！”
翻译结结巴巴转述完，大殿里突然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大胡子公使身旁的红发女郎，眼睛瞪得溜圆，扯着他的袖口直比划。
大胡子公使突然“哈哈哈”笑起来，震得他胸前的勋章叮当作响。
“妙啊！七公主这比方，比我们外交官绕圈子说话痛快多了！”
说着他摘下帽子深深鞠躬，帽檐差点扫到地上，“在我们那儿，贵族和平民也总掐架，要是大家都像公主这么想，早没那么多烦心事了！”
这话一出，满殿的大臣都松了口气。
皇上的脸色也缓和下来，吩咐太监上茶。
楚知夏偷偷抹了把汗，这才发现后背的宫装都湿透了。
接下来的日子可热闹了。
洋人使节团缠着楚知夏问东问西，从怎么防治菜青虫，到为啥咱们的青花瓷泡出的茶特别香。
那个红发女郎最有意思，非要学绣荷包，结果把针扎进手指头，疼得直跳脚。
逗得宫女们捂嘴直乐。
临走那天，大胡子公使送了楚知夏一盒洋墨水，瓶身上印着洋文。
他拍着胸脯说：“以后要是有人敢小瞧你们种地的，就报我约翰·史密斯的名字！”
楚知夏回赠他一包菜种子，还有本手抄的《农家要诀》。
看着使节团的马车，扬起尘土远去，楚知夏摸出怀里被汗水浸湿的帕子。
上面还沾着早晨种菜时的泥点子。
突然觉得，古代的洋人原来，和村里来借种子的大叔大婶，也没啥区别。
都是盼着能把日子过舒坦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