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知夏眼睛时不时的看向窗外,木头影子都快爬到“巳时”了,手里的银茶匙把白瓷碗刮得刺啦响。
桂花糕在碟子里堆得像座小山,热气早散了,她抓起一块塞进嘴里,没滋没味的——这要是在现代,开研讨会迟到半小时,她早把ppt关了改聊火锅了。
“小桃,你说她们是不是怯场了?”
她扒着门框往外瞅,晨露打湿的石板路上空荡荡的,只有卖豆腐脑的挑子慢悠悠晃过去。
小桃正给铜炉添炭,火星子溅出来吓了她一跳:“公主别急啊,张太太家的丫鬟刚才来说,她主子正跟老爷拌嘴呢,说‘正经女人哪有抛头露面扎堆儿的’。”
楚知夏“嗤”了一声,转身往屋里走,花盆底鞋在青砖地上磕出噔噔响:“合着男人聚在青楼里喝花酒叫风流,女人凑一块儿吃块糕就成不正经了?这道理跟谁说理去!”
正说着,廊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几个穿粗布衣裳的姑娘互相拽着袖子,头埋得快抵着胸口。
楚知夏赶紧满脸堆笑,往台阶下迎了两步:“是陈家妹妹吧?我听阿巧说你绣的并蒂莲能引来蝴蝶,快进来让我开开眼!”
那叫陈春的姑娘脸刷地红了,攥着衣角小声说:“俺、俺娘说,女人家嘴笨才好,话多了招是非……”
“你娘还说过啥?”
楚知夏故意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像说悄悄话,“是不是还说过,男人打你不能哭,婆婆骂你得笑着听?”
陈春猛地抬头,眼里全是惊惶:“公主咋知道……”
“我不光知道这个,还知道你偷偷攒了三个月月钱,想买本《女诫》却被你爹烧了。”
楚知夏往她手里塞了块玫瑰酥,“那破书有啥看的?教女人学鹌鹑似的缩着脖子活?我给你看本好的。”
她转身从书柜里翻出本《玩偶之家》,封面上娜拉的剪影透着股倔劲儿,“这书里的女人,最后摔门走了,说‘我首先是个人,才是个妻子’。”
陈春捧着点心直哆嗦,嘴里的酥饼渣掉了一身。
楚知夏正想再说点啥,就听街口传来马车铃铛声,小桃踮着脚喊:“是林老板娘的马车!”
林玉如刚下马车,身上的翡翠镯子就叮当作响,她扫了眼廊下的姑娘们,嘴角勾了勾:“公主这学堂,比我那绸缎庄还热闹。”
她抬脚往屋里走,路过陈春时停了停,“小姑娘别哆嗦,当年我头回跟洋人做生意,腿肚子转筋都没露怯。”
楚知夏赶紧把人往屋里让,刚要拧留声机,就见芸娘扶着门框站在那儿,眼圈红红的。
“芸娘来了?快坐快坐,刘妈熬了冰糖雪梨,专治哭鼻子的。”
楚知夏打趣着,给她挪了把圈椅。
芸娘坐下没多久,突然“哎哟”一声蹦起来,低头一看,月白色的绣花鞋上沾了块黑泥。
她脸唰地白了,手忙脚乱地去擦,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都怪我笨,走路不看着脚……”
“擦啥呀,再擦也成花脸猫了。”
楚知夏蹲下去,掏出帕子在鞋面上拍了两下,“你看我这鞋,前两天追野猫蹭了道口子,不还穿着呢?”
她把自己的花盆底往芸娘眼前凑了凑,鞋头果然有个破洞,“在我这儿,规矩是给外人看的,自家人就得舒坦。”
芸娘被逗得“噗嗤”笑了,眼泪却跟着掉下来:“公主您不知道,我在家掉根针都得挨骂,更别说弄脏鞋子了……”
“那是他们把你当摆设呢。”
楚知夏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我在西洋画册上见过,人家女王戴的王冠比石头还沉,不也照样骑马打猎?凭啥咱们女人连弄脏双鞋都得受气?”
这话刚说完,留声机突然“咔哒”一声停了,屋里瞬间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麻雀叫。
林玉如端着茶杯轻轻吹着浮沫,忽然开口:“公主这话,倒是跟我那留洋回来的表兄说的差不多。他总说,女人的脚不是用来裹的,是用来走路的;嘴不是用来封的,是用来说话的。”
楚知夏眼睛一亮,刚要接话,就见小桃风风火火跑进来:“公主!不好了!街口王屠户的媳妇带着俩娃来了,说、说想问问您,她男人天天喝醉酒打她,这日子还能过吗?”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浆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的女人,抱着个瘦得皮包骨的小男孩,身后还跟着个拖着鼻涕的小姑娘,怯生生地站在门口。
楚知夏心里咯噔一下,刚想开口,那女人“噗通”就跪了下去:“公主救命啊……”
楚知夏赶紧去扶,这一下差点把刚脚崴了。
她一边招呼小桃给孩子拿点心,一边冲屋里喊:“都听见了吧?这就是咱们今儿要聊的——女人的日子,到底该咋过!”
林玉如放下茶杯站起身,陈春攥紧了手里的《玩偶之家》,芸娘悄悄把沾了泥的鞋往椅子底下藏了藏。
楚知夏看着屋里渐渐坐满的人,心里那点焦躁突然散了——迟到怕啥,只要肯来,就不算晚。
她曾经在大学讲台上常说,改变不是惊雷劈下来的,是雨点慢慢泡软了石头,现在看来,这第一滴雨,总算落下来了。
等人手都捏着点心吃了起来,气氛也轻松了不少,楚知夏开了口:“实不相瞒,我曾经也闹出过不少笑话。头一回见西洋油画,画上姑娘露胳膊露腿的,吓得我差点把茶泼出去。现在想想,人家敢把心里想的画出来,咱们为啥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阿巧抠着衣角,小声问:“公主,您说的现代婚姻,是不是女人不用跪着给男人盛饭啊?”这话一出口,林玉如手里的茶杯“叮”地磕在碟子上,女学生们也都凑了过来。
“何止不用跪!我见过一对小夫妻。丈夫在家洗衣做饭,妻子在外头挣钱,小日子过得甜着呢!”
楚知夏掏出块怀表晃悠,“西方女人为了能上学、能投票,上街游行连裙子都扯破了。咱们不用扯裙子,唠唠嗑总行吧?”
芸娘怯生生举手:“我表姐嫁去山西,成亲三年都没见着丈夫几面……”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
林玉如拍着她后背,冷笑一声:“我家那位,生意上的事儿都问我意见,一说到家里的事儿,就拿‘妇道’压人。上个月我想请个账房先生,他张嘴就说‘女人别管太多’!”
楚知夏眼睛一亮,从袖子里掏出几张洋纸:“巧了!我带了西洋婚姻契约的样子。你们看,这儿写着家务一起干,这儿写着钱各管各的。咱们虽然不会写洋文,但道理是一样的。”
小囡囡突然从阿巧怀里探出头,奶声奶气问:“那我长大能自己挑喜欢的人吗?”这话让屋里一下安静了。
楚知夏蹲下来,掰了块玫瑰酥喂给孩子:“当然能!不过得先把书读好,算盘打得比账房先生还溜!”
留声机转到下一首歌时,气氛总算活络起来。
秀芝讲起隔壁县姑娘逃婚的事儿,阿巧说起丈夫喝醉摔碗的恶行,林玉如吐槽伙计看她的眼神像看怪物。
楚知夏边听边拿小本子记,冷不丁外头传来吵吵声。
“什么茶话会!分明是教坏女人!”
老学究的烟杆砸得门框咚咚响,“公主殿下,您可是皇室宗亲,咋能干这事儿……”
楚知夏不慌不忙递过去一杯凉茶:“老先生来得正好!您听听,哪个话不是媳妇、闺女们的心里话?”
屋里突然传来芸娘的大嗓门:“我就不信,读过书的姑娘,还比不上抽大烟的败家子!”
满堂哄笑,老学究脸涨得通红,嘟囔着“不成体统”扭头走了。
门重新关上,林玉如举起茶杯:“公主,我敬您!咱们女人,早该有说话的地儿了!”
众人纷纷举杯碰响,楚知夏望着窗外的竹影摇晃,心里琢磨着:看来这穿越,还真能折腾出点名堂。